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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大小姐最是爱凑热闹，一看到这条花柳巷，登时把出城抛在了脑后，兴奋地晃荡着少年的手道：“闲片辣吊歇仓大秋漏偷葛乐老啦，窝闷信需干干搞铺搞（前面那条街上的酒楼都可热闹啦，我们进去看看好不好）？”　　　　她并不知花柳巷为何物，也从未听说过，蓝关雪堡家风虽不严苛，却也没有人敢在小姐面前提这些东西。　　　　“酒楼？”少年听着耳边隐隐约约传来的调笑狎戏之语，禁不住微微皱了皱眉：“叫什么名字？”　　　　“ 秋系南发搂，轰穴屈，群慌壳，坑裙精款（就是揽花楼，风月居，寻芳阁，蘅筠清馆）……”雪陌虽不解他的反应，却还是乖乖依言把那些酒楼的招牌念了一遍，还评价道：“窝缺大彻街秋漏大名次挤特偷衬系轰夏，养辟再写系铺做大（我觉得这些酒楼的名字起得都甚是风雅，想必菜也是不错的）。”　　　　却不曾想，少年未听她说完便已黑了脸，干脆利落地拒绝了她的要求：“不行。”　　　　雪陌极为不解：“会绳木啊（为什么啊）？”　　“那里不是酒楼。”少年试着解释了一句，顿了顿，却似是不知怎样用词：“很危险。”　　　　“不是酒楼是什么？”雪陌愈发不解，眼巴巴地望着那华灯初上莺歌燕舞之处，回眸又问：“为什么很危险？”　　　　少年微微叹了口气，似是不愿她多知道这些风月场之事，只放软了语气道：“陌陌，我们走好不好？”　　　　雪大小姐素来吃软不吃硬，尤其是肯吃他的软。望了望他的神色，心中虽仍十分想去，终还是乖乖点了头道：“好。”　　　　然而若要离开，却还是需要从这条热闹的花柳巷穿过去才行，否则便只能返回那蛛网般的小巷里，重新寻找出路。　　　　雪陌扶着少年，一路上东张西望，走得十分好奇。少年却也没有多管，只提醒她不要靠得太近，留意身边的车马，莫要不小心撞了上去。　　　　他一袭黑袍修长挺拔，又生得俊秀出众，直引得许多寻花问柳的行人车马都纷纷驻足打量。因是夜间灯火朦胧的缘故，他的眼盲也不易被发现，所以每逢经过那秦楼楚馆前，便有无数艳丽风尘女子的眼波在他周身逡巡流连，嗤嗤笑着用轻纱水袖去扫他，一叠声地腻声招徕：“公子何不进来坐坐？”　　　　而雪陌因为好奇，走得离这些秦楼楚馆颇近，所以个别胆大的风尘女子，竟是直接笑着伸手过来拉他：“进来坐啊。”　　　　一连经过三座楼都这般，雪陌终于忍无可忍炸了毛。　　　　当下她再不好奇，“啪”的一声毫不客气地打掉了“寻芳阁”门口要来拉少年的一只手，还狠狠地瞪了手主人一眼，然后拖着少年便远远躲开了那些红袖招摇的秦楼楚馆，再也不肯近前。　　　　雪大小姐咬牙切齿恨恨道：“阿夜你说的对，这地方果然危险。”　　　　少年怔了怔，不知她何时竟是突然转了性儿，却还是应声点了点头道：“所以你以后不要再来了。”　　　　“是阿夜你不许来才对。”雪陌最是见不得别人觊觎他，更遑论从她手里拉人，所以越想越是生气：“这里的女子都好没廉耻的，大庭广众之下，竟然对你动手动脚！”　　　　而她自己动不动就扯着少年袖子撒娇，拉着他的手不放，扑到他怀里勾他脖子，还亲他，却仿佛是礼所当然一样。　　　　少年闻言，这才明白她转性儿是因为自己，不由得微微勾了勾唇角，应道：“好。”　　　　“你还笑！”少女嘟着嘴抱怨，少有的没被他的笑迷昏了头，心中盘算着要不要把他整个人都用黑布裹了敲晕带走，省得别人又来缠，禁不住撇着嘴道：“都怪你生得这般好，不然……”　　　　然而，她话未说完，只听耳边一声惊叫伴着凄厉马嘶，便突然被少年拦腰一抱，硬生生转了个方向。电光火石间，雪陌只感觉护住自己的少年被重重撞了一下，而他却在被撞的那一瞬及时松开了抱她的手，便只自己被撞倒，没有把她也带倒在地上。　　　　站在原地愣愣回过神来，雪陌登时便慌了，立刻扑过去手忙脚乱地扶少年，因为紧张，含糊不清的声音更是变调得厉害：“阿夜阿夜，你……你怎么样？”　　　　“没事。”少年微微皱了皱眉，顺着她扶持的力道从地上慢慢站了起来，修身的黑袍粘了不少灰土，显然是被撞得不轻，而他却只不放心地问了雪陌一句：“你有没有伤到？”　　　　“我才没有呢，你个大傻瓜！”雪陌的眼圈顿时红了，若不是她只顾说话忘了看路，又岂会害少年被撞到？　　　　而这撞人的肇事俑者，隔了很久才仿佛从惊吓中回过神来。　　　　他一身锦衣华袍自负风流，骑着高头大马，本是要往那“蘅筠清馆”去，然而无意间瞥见华灯琳琅之下，一个身长玉立的黑袍少年微微一笑，宛若星河璀璨，沧海流光，登时只觉三魂丢了七魄，一不留神竟是要撞上前方行驶的车马，吓得他激出了一身冷汗，猛的便去拉缰绳。　　　　只是他骑术并不甚佳，座下的骏马被他拉得受了惊，嘶鸣一声猛然往斜侧里一蹿，竟是直直地朝着那少年的方向撞了过去。　　　　电光火石间他的眼一花，也不知是发生了什么，只见那笑起来容华倾城的少年被他的马撞倒在地，纤长睫羽遮住眼眸，微微皱着眉，长发泼墨般垂落在地，一副撩人心弦的“柔弱”模样。　　　　那锦衣公子的脑子登时“嗡”一声便炸开来——他做了那么久的断袖，还是头一回见着这般好看的男人。　　　　因是在“蘅筠清馆”门口的地界撞了人，那“蘅筠清馆”的老鸨子忙晃着团扇围了过来，眼见着这金主不像是受伤的样子，拍着心口念了几句“阿弥陀佛”，一叠声地殷勤道：“哎哟方公子，您真真是吓死妈妈我了，怎的在自家门口受了惊？来来来快些进来，妈妈我给您把蘅芜和筠竹都叫来，让他们二人陪您好好喝一杯压……”　　　　而方公子未等她说完，便打断了她的话，愣愣地指着那刚刚站起来的黑衣少年，冷不丁问了一句：“他也是你们清馆的么？”　　　　老鸨子闻言，捏着团扇冷眼顺势一瞅，一颗七窍玲珑心也不自禁砰砰跳了两下：　　　　奶奶个儿，倒真是好颜色！　　　　若是蘅芜和筠竹能及得他三分样貌，自己只怕也早就赚得盆满盈钵了。　　　　然而她毕竟是久经风浪的人，心念电转之间已是算得清楚明白：今日若是不耗住这少年，只怕姓方的断袖见了这般殊色，日后是再看不上蘅芜和筠竹。　　　　当下老鸨子摇着团扇赶忙凑了上去，一副菩萨心肠地失声道：“哎哟哟这位小哥可是伤得不轻！大冷天的，您二位可是往哪里去的好？不如来我清馆中先歇着，喝壶热茶，住上一夜，等方公子去请个郎中来瞧瞧。方公子是个大善人，自是不会放着您二位不管的。”老鸨子一面说着，一面连连朝方断袖使眼色。　　　　方断袖会意，登时碎鸡啄米一般点头道：“对对对！妈妈说的是！在下既是撞到了这位公子，自是不会不管的！”　　　　雪陌听得他二人极是善心热情，还愿意请郎中，又着实担心少年是否有事，傻傻地便想点头答应。　　　　而少年牵着她的手后退了一步，却已神色清冷地拒绝：“不必了。”言毕，再不给老鸨子和那方断袖一唱一和的机会，拉着雪陌便转身离开。　　　　雪陌急忙扶住他为他引路，见他神色冷寂，懵懵懂懂觉得事情有些不对，这两人应该不是什么好人, 当下乖乖地也不多问，与他一同离开。　　　　没料想，那方断袖竟是不死心地爬上马又追了上来。　　　　一路上策马殷勤相询：　　　　“夜深露重，敢问公子是要去哪？”　　“区区在下不才，还是可以捎带上一程的。”　　“天色已晚，不如在下为公子找个客栈歇下如何？”　　“若是不喜客栈，来在下家也是可以的。”　　“……”　　　　方断袖见他一句不答，甚至连看都不看自己一眼，不禁有些泄气，只好摸着鼻子闷闷地做最后挣扎：“在下乃本地县令之子，若有能效劳之处，不胜荣幸……”　　　　少年忽然顿住脚步。　　　　他出声问道：“能出城么？”　　　　方断袖愣了愣，意识到他是与自己说话，不禁大喜，碎鸡啄米一般点头道：“能能能，自是能的！在下有令牌在身，便是三更半夜也出得去。”　　　　言毕，他一骨碌翻身下马，牵着马殷勤进言道：“公子适才被在下这劣马一撞，身上只怕还带着伤，哪里能走这许多路到城门？若是不介意，在下可扶公子上马乘坐，然后为公子牵马，自是不会再让这孽畜伤了公子。”　　　　他堂堂县令之子，却肯如此做小伏低，为人牵马，一看便知是被美色冲昏了头。　　　　而少年闻言，似是想起了什么，轻声问身边少女道：“陌陌，你累不累？”　　　　雪陌的断腿尚未好全，凭着兴奋逛了一日，此时说不累倒是假的，因此老老实实地点头答道：“累，腿疼。”　　　　而她也不禁有些奇怪，怎么这跟上来的什么县令之子，跟被鬼迷了心窍一样，非要给人牵马打杂？　　少年听她回答，也不多言，当下先把她抱了起来，然后听着那骏马的呼气声，慢慢走到马身边。他伸出一只手触到马颈，再从马颈摸索着探到马鞍，确定位置后，才把雪陌稳稳抱了上去。　　　　这一系列动作衔接得十分顺畅自然，却也能明显看出不似常人，而且少年压根没有掩饰用手摸索的动作，似是并不在意被别人看出来什么。 　　　　因此方断袖牵着缰绳，狐疑地盯了他好一会儿，禁不住伸手在他眼前乱晃。　　　　少年冷冷道：“不用晃了，我看不到。”　　　　方断袖吓了一跳，连忙收手，不禁有些讪讪：“那个……那个……是在下唐突了。”　　　　而他得知了少年眼盲，想起华灯下他那星河璀璨的一笑和被撞倒在地时的“柔弱无助”，心中更是中了邪一般被迷得晕晕乎乎。　　　　因着马鞍是单鞍，坐不下两个人，方断袖便殷勤讨好地想过来扶少年：“那个……在下区区不才，愿为公子引路。”　　　　少年却退了一步，准确地避开了他的手，神情冷淡：“不劳费心，我自己能走。”　　　　方断袖闻言，心中又是怜惜又是惊艳，只觉这盲眼少年不仅容华倾城，更是风骨卓然。蘅筠清馆里的那些个奴颜媚骨的小倌，真真是连给他提鞋都配不上。　　　　当下方断袖牵马，马上载着雪陌，少年慢慢跟在马旁边。如今是夜晚，万籁俱寂，马蹄声又清晰可闻，少年走得便并不费力，偶尔雪陌说话，还能和她聊天。　　　　待得到了城门，守夜的兵士一见是方断袖要出城，便忙不迭地为他们开了城门，还恭恭敬敬送出了城去。　　　　到了城郊密林外，少年摸索着把雪陌抱下马，直接二话不说与他道别：“多谢阁下相助，今日便在此别过。”　　　　方断袖愣了愣，丝毫没有道别的自觉：“你去哪？”　　　　少年却不理他，径自把道别的话说完：“今日承阁下开城门之情，来日若有机缘，必会相报。山高水远，后会有期。”言毕，便与那少女转身走进了黑漆漆的密林。　　　　方断袖望着他走向密林的背影，恍恍惚惚只觉他也许正是这密林里的鬼魅，趁着夜色入了城，如今便要飘回去。　　　　他心中不舍，脚下不自禁地便要跟过去。　　　　蓦然间，只听少年清冽的声音冷冷传来：“你若是再踏进一步，我必会杀你！”　　　　方断袖吓得神色一震，陡然清醒过来，定睛一看，前方黑漆漆的密林树影幢幢，寂静如死，哪里有什么少年的影子。　　　　他不禁又有些恍惚。　　　　也许真的是遇到鬼了吧。　　　　人间，又怎么会有这般好看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