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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辉的手稿第一百部分 我记载了这样多流水账似的东西,并没有什么特殊的意义,也没有什么明显的作用。更没有令人振聋发聩的中心思想。我所记载的只是我的一段生活,如此而已,我们如果时时刻刻地注意到每一天,每一秒的意义,注意到所有事物都包含一个哲学或国语老师所说的哲理,注意到一件小事,将这件小事写成文章,阐述文章之中的中心思想。你会累得说不出话来。 不是所有的事情都是有意义的,不是所有的花卉都是为装点人类的生活而开的。比如我在吃一份蚵仔煎的时候,也不会因为蚵仔煎的美味而产生对家乡的热爱——但我可以牵强地将这种中心思想写到每周都要交到学校去的作文里——这种为讨老师的欢心而写的东西,在我入职成为审神者之后,我就将它抛弃了,因为我实在是没有动力再写这种东西了。 我也不喜欢追寻生活的意义,从这些意义之中我往往能看到成长一词,因为我在成长,三日月在沉沦,成长的最终就是如此,最终会滑向沉沦。以前他说过类似的话,我并不以为然,但现在我终于明白了这是多可怕的一件事。沉沦,对外界失去一切兴趣,一切行动都有绝望的思考因子,对周围的一切都有悲观的看法,而且他并不觉得这是绝望死心,只是单纯地憔悴和苍老,沉沦。 可我乐意陪他一起沉沦,因此我抗拒成长,至少我不喜欢成长这个词语。在别人看来这是个不协调的现象,因为他们认为附着在刀剑上的灵魂往往是战士,是需要不停地战斗,成长和变强的人。但是,关于我是个什么样的人,我可以找到一个让我满意的答案:我是个异类,在人类之中,我是一个被大多数同类无法容忍的异类。这个异类的标签,从我前世的某一刻开始就已经打下了,即便是成为了付丧神,在人类的眼中,我也必定依然是个异类。 我总会在三日月身上看见许多和我相同的事。他在与我分离这么多年之后回到了我的身边,因为某种不可知的因缘还是其他,总之他在我身边。但在那一段时间里,令我担忧的是他仿佛不是简单的苍老与沉沦,而是他那种奇怪的态度。尽管他声称没有我,他将无法生活,但我知道,我用前世的印象判断,他并非那种离开主人就陷于崩溃之中的付丧神。因此他这种态度,总让我感到惊讶。 是因为那些审神者给他的痛苦是如此之大,以至于让他失去了和人交往的能力吗?当然他这种现象并不特殊,本丸中的付丧神多半不会与人交往,也不会与人正常交流。 不是这样的,我确信他隐藏了自己的感情——我也确信他隐藏自己的感情是因为不想去爱,也不能够爱。爱的能力,是会失而复得,得而复失的,它不会因为年龄的增长而与日俱增,相反它很容易与日俱减。我可以回答关于他为什么再也无法做出像之前那样美味的料理的疑问:他已经不能和任何人分享——无论快乐还是痛苦。他不能撤离他被那些审神者残忍对待的时候,他所铸造的,当时也是必须要铸造的防备,他也减弱了快乐的能力。而料理正是为了分享快乐才练就的技术。 我无法帮助他,谁也无法帮助他。我只能祈祷他再次得到快乐,随着时间的流逝,痛苦可能会逐渐淡化,可能会加深,也有可能会被遗忘。 如果药物和耐心无法医治的话,遗忘总能战胜痛苦的。我只能祈祷,因为背负着心防的人无法彼此帮助。 我们返回营地的时候刚好是中午,于是我们就躲在帐篷的黑影里,三日月将铅筒打开,博多藤四郎欣喜地查点着铅筒里的铀矿石,它们是一块块能够发光的美丽的晶体,他将它们拿起来,像是吃糖一样吃了一块。三日月就急忙阻止他: “博多,这东西是药,不能像吃糖一样吃,服用太多会上瘾。如果你都吃了,江雪就没得吃了。” “江雪又不一定吃。”博多说。 “给他留下,面子要过得去,他若真的不吃,我们再用也不迟。” 我倒不担心他们会得辐射病,毕竟他们连铀的药性和禁忌都知道得一清二楚,已经有很多年的应用历史了,而人类只知道它是一种辐射物,可以做武器和发电。它若是能安神那就太好了,昨天他前半夜的时候没有睡,我守夜的时候掀开帐篷偷看,发现他睡着了可是睡得并不好,用力地咬着一块布,手里握着刀,身体侧卧,微微地蜷着,仿佛马上要跳起来,而他在我掀开帐篷的一瞬间就醒了,将刀更加慎密地握住,紧张地盯着我,仿佛是我杀了他全家似的。过了两秒钟,他才温柔地问我需要拿什么东西。我毫不怀疑,那两秒钟里,第一秒是用于判断我的来意,只要我来意不善,第二秒就是他跳起来把我海揍一顿的充足时间。 而且我根本不会有还手的能力。所以我期望他能安下心来。 昨天晚上博多根本睡不着,对于现在的他而言,睡在三日月身边,还不如抱着五虎退的老虎睡觉来得安心,他能感觉到对方的气息对他造成了威胁,相当强大的威胁。 我将从废墟中抢救出的刀整理好,包括三日月的,期间三日月一直用那双漂亮的眼睛盯着我挖出来的那把三日月宗近,眼神有些不正常,如果硬是要我比喻的话,他那奇怪的眼神像是狼群的头目看到了不属于它的狼崽,野兽一样。我尽量友善地问他在看什么,他停了一下,说他没想到重制之后的本体也能让他凭依上去,能建立灵力链接。博多藤四郎听到这里为他高兴: “那你现在不是有两个本体啦?”他说,“而且力量还是相通的,了不起,相当于多了一个高级护身符哎。” “我不想要护身符,堕神有足够的意志可以复活……只是觉得义辉公把我带来的这个本体忘了。”他说着拍拍自己那把带刀鞘的佩刀。 “哦……” 博多藤四郎恍然大悟:“大哥,你这是在吃自己的醋。” “您看出来了,是吗?”他不理睬博多,反而心情有些好地带着娇媚的笑容问我。 “嗯,实话说,”我说,“我又不能扔掉,谁的本体我也不想扔掉,包括您的本体。如果可以的话,能够让您凭依的本体越多越好,护符自然也是一样,我也是害怕被您抛弃,或者因为自己的错误而做出不必要的牺牲,尽管您说堕神可以复活,但我依然会担心,担心有一天您在战场上出现意外,而复活能力又突然因为几率而失效,那我必定要带着伤心与痛苦去寻找您,与其届时会有伤心,不如做好避免伤心离别和苦苦追寻的准备。所以……您认为这些东西没有意义,对我而言,这种意义不可谓不重要。” “真是……义辉公就这样舍不得我吗?” “舍不得。”我回答道。 “佛说一切都是虚幻,”他说,“爱也是虚幻的东西……保护我,只会延长情障的时间,而情障会拦阻您得到解脱。” “我不认为佛教所推崇的那种认为生活是负担,丧失一切兴趣,无情无欲,苦求圆寂的状态是解脱。”我说,“我在五年级的时候,去疯人院做过义工,那种晚期抑郁的病人,就是无情无欲,一心寻死。” “是啊……”他叹了口气,说,“对世界有留恋,是觉悟不了的。您理解那些家伙吗?” “哪些?” “那些什么……晚期抑郁症病患?” “我小时候不理解他们,”我说着将所有的刀剑用防火的石棉布裹住,放进旅行包里,“现在我理解他们了,很多境遇都是‘换了我,我恐怕也会这样’,还能要求他们什么呢?” 我收拾好旅行包,起身去开一个黄桃罐头——万屋里最便宜的那种带着马口铁味道的罐头,分量却能撑死马,偏偏这种廉价罐头是我和博多都挺爱吃的东西,有时候马口铁味不重,他还特意在里面泡一小块锡,认为那才是正统的罐头味道。三日月看到我过来,就侧着身子小心地让出位置。 “我要睡一下。”他说,“您不会用您的精神力给我洗脑吧?” “您在说什么呀?”我十分诧异,“我不会精神系的东西。” “哎呀,”他笑了起来,“哈哈哈,记错了,不知道将哪个本丸里的我的记忆提取出来了,抱歉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