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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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宅 朱清染缓缓睁开了眼,入目是石长霂沉默的脸。 “你醒了?” 朱清染觉得头疼得厉害,还有些云里雾里,“我。。。我怎么了?” “你晕过去了。”石长霂垂下目光,紧紧捏住了自己的手指,“我替你把了脉,并无异样,你感觉怎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朱清染摸了摸心头,已经不疼了,她摇了摇头,“没有。” 石长霂轻轻颔首,脸色仍然不是很好。 朱请染不禁安慰的笑笑,“劳累侯爷担心了,可能是最近有点累,不碍事的。” 石长霂点点头,仍然不说话,只是极为克制的伸了伸手指,理了理她乱了的衣角,“我们已经回来了,这里是安宅。今夜太晚了,明早我让汪大夫过来再给你看看。” “又给侯爷添麻烦了。”朱清染坐起来,“我昏迷了多久?” “一个时辰。” “那还不算太久嘛,侯爷这副如丧考妣的模样,让我以为自己已经睡过去三天三夜了呢。” 石长霂一顿,随后露出一丝苦笑。 “要不要喝水?” 朱清染点头,石长霂端了碗喂她,等她喝好了,看她脸色也恢复了正常,便道,“九姑娘还是要保重身体。” 朱清染颔首,“多谢侯爷。” “九姑娘饿了吧,我让人去给你弄些吃食。” “谢侯爷。” 石长霂离开后,朱清染动了动酸疼的腿脚,起身下了床。盛夏季节,月色清凉,安宅院中的水缸开了荷花。朱清染伸手碰了碰□□,不知怎么就想到书里香的那朵野花。 其实不过才月余,恍然一梦,石国公府的日子已经像上辈子的事了。 她伸手拨弄了水花,摸了摸自己粗糙的发丝,弯腰将脸埋在了水里,顿时一股窒息感袭来,像回忆里那无尽的冰冷河水,她被压在冰层之下,冬寒刺骨。 冰层之上,那人静静的坐在一边,摇曳的河水将他的身影折成了很多个波段,一晃一晃留在她的眼睛里。 他不会放过她,她就要被封在这冰层之下,绝无生路。 她感到无边的绝望与恐惧,窒息的感觉越加明显,喉咙灼痛。她大力拍向头顶的冰,直到耗尽最后一丝力气,再也支撑不住。身体如浮萍,就这样慢慢沉了下去。 仿佛是一万年,也仿佛就是一刻,她被人哗啦一下从水里提了出来。 水声四起,打破了一院寂静。 “你-”石长霂一脸紧张,不远处是跌落在地的食盒。 “咳咳咳-”朱清染捂着胸口剧烈的咳了起来,她眼角晶莹玉碎,不知是泪还是水,秀气娟丽的眉目在水色里分外动人,乌黑的秀发黏在耳际,让她的脸更白,白如珍珠,低垂的睫毛轻颤,像飞入末路的蝴蝶,让人心生爱怜。 这一刻的心动不知缘何而起,又或者早已开始。 一念生情,一念成魔。 石长霂突然伸手,抹去了她眼角的水珠。 朱清染并没有察觉到他的异样,她咳的久了,禁不住低声笑起来,边咳边道,“让。。。侯爷见笑了。。。” 她此刻的苦笑,也比平日多了些我爱犹怜。 石长霂抿唇,他有精致的眉目,秀美的唇畔,此时满目都是怜惜。 “你莫要伤心。”他安慰,他知道她很伤心,虽然她什么都没说,“莫要太过伤心。” 朱清染只边笑边摇头。 石长霂见到,眉间郁结更浓,他禁不住伸手揽她入怀。 他的一生只分该做的不该做的,从来没有过想做的和不想做的。此刻他知道他逾矩了,但切切实实是他想做的。 三岁读书,五岁习武,八岁跟在祖父身边听朝廷政事,十二岁开始入军营磨练,十五岁得胜归来,陛下要奖励他,却因他年纪尚小不能入朝为官,便封了他一个爵位。 他还记得当日他跟在范将军后面入朝面圣,圣上高兴,夸他少年英才,要好好奖励他。祖父怕他轻狂,极力推辞,但圣上却道,“长霂心智坚定,绝非轻浮之辈。”又道,“长霂姿容无双,听说京中贵女都为之倾倒,既然如此,朕就封一个‘锦衣侯’吧,华服少年,当以锦衣配之。” 他的名号就是这般来的,当时还觉得颇有些委屈,后来经历多了,也便释然了。 再后来,他留居京中,虽无官位,但提亲的人还是踏破了门槛,母亲那一年最为热衷之事就是替他挑选发妻。 后来。。。他娶了朱氏。 无关悲喜与爱慕,只是不得而为之,亦如从小到大的人生,无欢无果,落落而成。 他仰天叹了口气。 出身名门又如何,何曾真正欢畅开心过?他是,她也是。 “九姑娘可知,心思太重非是养生之道。” 朱清染禁不住一笑,“汪大夫也对我说过一样的话。” 四目相对,朱清染先笑了起来,石长霂也眉梢微有笑意。 他松开手,退后一步颔首道,“失礼了。” 朱清染也退后了一步,闻言摇了摇头。石长霂什么都没问,就已经足够对她宽厚了,至于他为什么突然之间对自己宽厚起来,她如何会不懂。扭头看了眼洒落的食盒,歉意道,“浪费了侯爷的一顿饭食。” 石长霂摇摇头,表示不介意,走过去捡起食盒,“我让人再去准备。” “不用了。”朱清染道,“我不饿。” “虽不饿,到底一天没有进食,还是要吃一些。” “我吃不下,侯爷不要麻烦了。” 石长霂默然一刻,道,“既如此,那九姑娘早些休息。” “侯爷-” 石长霂顿住脚,朱清染道,“今夜我有许多失礼之处,若有冒犯侯爷的地方,还请侯爷不要在意。”她向前走了一步,淡淡道,“侯爷身份贵重,今夜却不惜冒险救我,我心中自然感念。” “过去种种,清染从不曾记恨过侯爷,请侯爷也莫要放在心上。你我如今。。。毕竟身份有别,若是牵扯太多,怕是容易引人误解。” 石长霂听完许久没说话。 原来她如此敏锐,他才不过失常一分,她就猜到了十分。 这结果也并无意外,她是他的休妻,有此前情,又谈何以后,本就是他的痴心妄想了。 他的神色并无太大变化,只是眼中的光一寸寸淡下去,最后终于变成那张漠然冷清的面容,眼中的柔情消失的干干净净,像从未有过。 最后,他退后一步,躬身行礼,“九姑娘严重了,是本侯失礼了。” 这样很好,既然不能相交相伴,何苦纠缠不休。 朱清染眨眨眼,眨掉眼中的湿意。 “九姑娘早点休息。” “侯爷留步-”朱清染又喊住了他,石长霂并未转身,只扭头询问。 “侯爷在查北盛的事?” “不错。” “不知。。。是否有北盛玄风院的消息。” 石长霂道,“有,只是还未送到。”顿了顿,又道,“九姑娘想知道什么?若是有我知道的,到时我替姑娘留意。” 朱清染微微扯了扯嘴角,“如此多谢侯爷了。” 石长霂颔首,见她没有再想说的,于是转身告辞。 第二日清早 石国公府 石长霂正在用早饭,五卓拿了信笺进来,“侯爷,北盛的消息。” 石长霂接过打开,一目十行看完,神色并无变化。 “夏穗在府里吗?” “夏穗?”五卓不确定,“四奶奶以前的侍女?”见石长霂点头,不解道,“四奶奶走了之后,夏穗就在花房做事,侯爷相见她?” “让她过来,我有话问她。” “是。”五卓一脑门不解。 不多一会,夏穗进了青竹苑,小心翼翼跪在了石长霂面前。 “见。。。见过侯爷。”朱清染离开后,她在府里的日子也不好过,这许多日子小心做人,早磨掉了以前身为大丫鬟的脾性,“不知侯爷宣奴婢。。。有。。有何事要吩咐。” 她是朱氏的大丫鬟,初进府的时候并不是如今的模样,世家大族的陪嫁丫鬟,也是十足有派头的,如今再看,实在判若两人。 石长霂别开目光,“去年十一月,朱氏得了一场大病是吗?” 夏穗一愣,似是想不到石长霂问的是朱氏的事,回过神之后,忙回道,“是。” “她醒来之后,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吗?” “不。。。不一样。。。”夏穗小心的看了眼石长霂,“。。。姑娘醒来之后,并没有什么不一样。只是。。。只是神色萎靡,不爱说话,记忆也是时好时坏罢了。扶柳姐姐说,姑娘是被冻得狠了,所以才这样。” “记忆时好时坏?” “是,姑娘许多事都记不大清,是奴婢们一点一点告诉她的。” “她有再提过朱家吗?” “好像。。。好像没有了。。。” 石长霂又问,“她得病的具体日子知道吗?” “。。。知道。。。”夏穗低下头,回道,“是冬寒日,午夜。” 冬寒日,午夜。 二十年前的这一日,北盛上任大祭司白渊与首座大弟子同一时刻死在玄风院祭堂,死因不明。 石长霂挥挥手,夏穗忙退了出去。 “侯爷-”五卓不解。 石长霂将装有北盛消息的信笺放在桌上,“五卓,将这个。。。给她送去。” 她? 五卓一愣,随后反应过来,见他脸色不好,也不敢深问,道了句是。 “若是她要走,你亲自送她回三河庄。” 五卓更加莫名,“是,属下遵命。” “让六白准备马车,我去送北盛使团。” “侯爷慢走。” 石国公府 大夫人房内 大夫人紧紧抿着唇,显出极为严厉的神情。 石妈妈看她的模样,知道她是刚刚听到的消息生气。谁能想到呢,侯爷宣了夏穗,竟然又是问朱氏的事,如何不让人气恼。 “夫人可千万不要动气,更不能露出一丝马脚,要是让侯爷知道咱们背地里偷偷查他,怕会影响母子感情。” “我知道。”大夫人道,“我能忍到现在,就能再忍下去,我要是忍不下去,岂不是称了别人的心意。”想到朱氏的模样,还是恨得拍了一下桌子,“朱氏,当日就不该轻易放过她。” “夫人当心手疼。”石妈妈上去给她揉手,劝慰道,“朱氏不过是无足轻重的人物,夫人想法子打发了她便是,犯不着大动肝火。” 大夫人一声冷笑。 她出身信陵胡家,也是世家望族,见识胆识都非寻常妇人。沉吟片刻,她吩咐,“派人去白家走一趟,请大姑奶奶回来,就说我有话跟她说。” 凤阳城,北盛使团驿站。 千秋正在与石长霂辞行,“叨扰多日,承蒙锦衣侯照看。” “大祭司客气了。”石长霂抬头看了看四周,道,“怎么未曾见到小侯爷和小郡主?” “昨日贪食,他们二人吃坏了肚子,本尊怕唐突了侯爷,便未曾让他们出来。” “原来如此。路途遥远,大祭司还要尽早赶路,本侯就不送了。” 千秋颔首,抬腿上车,坐在马车内闭目养神。 马车一路晃晃悠悠出了凤阳城,千秋突然睁开了眼,他敲了敲手指,然后掀开了座椅下的暗格,一个五六岁的孩子正窝在里面,睡得极为香甜。 千秋合上盖子,一时不免想到宁彩和,今日一别,怕不知多久才能相见。 北盛大祭司自来不是长寿的命,尤其是现在,他想到夜明珠里感应到的事,回去后必然要一窥天机,这条命,也不知道能再撑几年。 他冷冷的突兀的笑了一下,不怎么在意的模样。 另一边,薛府。 宁彩和正站在窗边,望着远方的天发呆。 白薇走到她身边,“北盛使团已经离京了,边关那里一切安排妥当,请夫人放心。” 宁彩和并不回头,只是微微点了点头,远方的天色湛蓝,像草原上见过的一样干净。 她回过头问,“别院的人安排好了吗?” “安排好了,人已经都撤出来了,烛火未熄,房中堆满了干柴,大火烧起来后,一时半刻都不会熄。” “绿绕呢?” 白薇道,“人送出去之后,她就服了药。” 宁彩和听完一声叹息,“太子妃贤德,身边的丫头也各个忠烈。” “夫人也是没有办法,绿绕也是自愿赴死。” 唯有她死,才是那个孩子的生路。 “我知道,只是心中终究难以释怀。”宁彩和道,“我还记得当年第一次去太子府,绿绕作为太子妃的大丫鬟,负责招待我们这些宾客,行事处处有礼,面面俱到,无一不让人舒服。那时候我就在想,太子妃不愧为我大煜第一贤德之人,才能□□出如此出色的侍女。“ 宁彩和说的这些事,白薇也是经历者,闻言也露出了伤感神色。 主仆二人,一时无语。 同一时刻三河庄 朱清染进了家门,将陶斯人交给了轻风扶柳,道了一句累了想休息,将她们关在了门外。 房门刚刚关上,她突然跪在地上,眼前都是不久前看到的消息。 昌盛三十年,冬寒,午夜。 白渊大祭司与首座大弟子卒于玄风院,死因不明。 这是石长霂让五卓给她送来的信笺。 “怪不得,怪不得。。。”她目中含泪,嘴角隐隐悲情,似哭似笑。 怪不得是千秋做了大祭司,她以为是天不假年,所以千秋取而代之,可原来从不是这样。 她想的,都错了。 苍天,你告诉我,我到底是怎么来的? 到底是谁用命换来了我的一线生机? 白渊大祭司到底做了什么? 而恒衍。。。他原来。。。早就死了吗? 喉咙一阵惺甜,噗的一声,一口鲜血喷薄而出。 “恒衍。。。。原来早就死了啊。。。” 那个如春风一样俊秀的少年,原来早就无声无息的死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