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败如山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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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出所料,国共和谈失败了。1949年4月20日,解放军开始强行渡江。 这天之前,杨干才的20军已经发现了几次共军的小规模偷渡,其中一次共军渡过来100多人全部被俘,还被拉到芜湖城里游街示众了。他提醒于文宙,共军的大规模攻势可能来袭,一定要做好准备。 漆黑的夜晚原本很平静,突然,新88军发现了长江上如蚂蚁一般密集的共军渡船,所谓的海陆空立体防线顿时成为了笑话,于文宙命令部队开足火力,拼命射击和轰炸,无奈共军实在太多,新88军只重创了第一批渡江部队,等到第二批共军上来的时候就顶不住了,两小时过后,共军成功建立了滩头阵地。于文宙命令军直属野炮营狂轰滥炸,暂时阻止了共军往新88军阵地的正面纵深发展——这部分共军并不着急,只要在长江南岸站住脚,胜利是早晚的事,损失再大也不要紧。 此时,杨干才打来电话,他用焦急的口吻通知于文宙,88军的繁昌方向果然是共军的主攻方向,在共军英勇的冲锋下,88军基本已经垮了,他想让于文宙拿拿主意。所谓的拿主意,无非就是守还是撤,于文宙看着身旁的叶育民,第一次发现这位追随自己左右多年的叶参谋长额头上已经有了皱纹,叶育民没有说话,但于文宙从他渴求的眼神中读了出来,叶育民希望撤,只有撤,新88军才能保全,独立88师的根子才能保全,大家的前途才能保全。 于文宙痛苦地闭上了眼睛:“杨军长,目前我们新88军防区仍然稳定,我们坚持下去吧,你要派部队协助88军稳住阵地。” “好,我也是这么想的,请于兄加把油。” 21日,汤恩伯见局势到了最关键的时刻,亲自赶到芜湖,与杨干才协商作战计划。经过商讨,杨干才被升任为兵团司令,统领附近友军作战。杨干才火速给于文宙打来电话,要求他坚守阵地,不可后退一步。与此同时,于文宙正面的华野30军(前12纵队,就是在碾庄南部与独立88师血战的那只部队)也发动了总攻,政委李干辉向大家激动地说:“今天我们对面的新88军就是在碾庄被我们死死阻击的独立88师扩编而来,几个月前是他们冲,我们守;现在调了一个个儿,换成我们打,他们守。我们一定要发扬光荣传统,彻底打垮新88军,活捉于文宙,大家一定要有信心完成首长交给我们的任务!”干部们纷纷高声呐喊起来:“冲,冲,冲!” 新88军凭借工事拼死抵抗共军的冲锋,独立88师的阵地暂时稳定,而218、220两个师已经有所动摇。于文宙急令胡翰和智超把预备队拉上去稳住阵地,在预备队的反冲锋下,共军暂时退却了。然而,独立88师东侧的66军已经支撑不住,据黄熙报告,两军结合部已经有一两个营的共军往纵深插了进去,于文宙焦急万分,命令黄熙把预备队的一个团拿出来,配合军直属特务团一起把共军顶回去。特务团团长常彪临走前把桌上的一瓶酒一饮而尽,他对于文宙说:“军座,后会有期,如果我出事,请照顾好我的家人。” 于文宙勉励他说:“没事的,你们两个团肯定能歼灭这部分共军。” 新88军一直撑到4月22日中午,黄熙再次给于文宙打来电话,说66军彻底垮了,新88军的右翼完全暴露,如果再不撤就有危险了。到了抉择的关头,于文宙这回不敢像以前一样擅自做主了,他给杨干才打去电话,杨干才久久不语,最后说:“你要撤就先撤吧,我决定再顶一阵。” 于文宙同时得知了88军全军溃散的消息。 不能再犹豫下去了,于文宙甩了甩脑袋,他下令全军撤退。段清焦急地问:“军座,重武器怎么办?不一定来得及带走,要炸毁吗?” 于文宙喝了一口茶,长吐了一口气:“让军直属野炮营带着走吧,你告诉营长,如果共军包围过来,他可以自行决断。” 段清明白地点了点头,他知道所谓自行决断就是投降共军,以保性命。 早在和谈期间,于文宙就特地训练了部队敌前撤退的能力,国军往往是在撤退过程中因为混乱不堪而直接溃散的,于军长为了留这一手,在一个月前就反复演练了部队撤退。当他下达命令后,3个师按照预定计划开始南撤,暂时还在掌控之中,他跑到野战医院找到了张锴院长:“带不走的伤员就留下来吧,共军会救治他们的,我们撤退需要抓紧时间。” 张锴露出可惜的表情:“唉,没办法,我……唉。”他难受的说不出话来。 22日晚,杨干才知道芜湖防线已不可挽回,他把军火库里的武器全部损毁,然后全军向宣城撤退,此时的新88军残部23000人左右已经撤到了宣城东北,宜兴以西,似乎脱离了危险。由于担心部队慌乱中在夜晚溃散,于文宙命令宿营一晚,整理部队。23日,新88军继续往南撤退,途中得知南京已被攻陷。虽然这早在于文宙的意料之中,但还是给了他一个重大打击。傍晚前,220师师长智超突然报告,新88军南部发现共军至少一个团的部队,于文宙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共军怎么可能这么快就包抄到了自己的南面?他质问智超:“是不是我们前来掩护的106军?你先搞搞清楚再来报告吧。” 智超焦躁地说:“军座,千真万确是共军,在朝我们开枪啊,请您赶紧指示我们怎么办?” “不要慌,我们一个军还干不过他们一个团?你们师担任主攻,我让东面的独立88师侧翼迂回,速战速决,赶紧走。” 叶育民此时神情紧张,他对于文宙说:“军座,我们不应该和他们纠缠,我看让220师留一个团拖住共军,大部队赶紧从旁边绕过去吧。如果只牺牲1个团换取全军安全,完全是值的的啊。” 就在于文宙心烦意乱之际,汤恩伯突然来了指示,他说杨干才的20军已经被包围在了宣城以北,希望于文宙派一部前去支援,把20军拉出来。这一命令遭到了军部所有人的反对,就连于文宙本人也意识到这根本就是胡来,他对左右说:“不用理睬他,现在谁能逃出共军的包围圈,谁就是胜利者。杨军长我是无能为力了,他们撤的太慢,如果那天下午他听我的一起撤,怎么可能被包围?” 于文宙高兴的太早了。 夜晚,新88军放慢了行军速度,准备在夜战里吃掉共军这个团,以绝后患。突然,218师附近传来了密集的枪声,不一会儿,枪声、呐喊声越来越响,军部到218师的电话已经打不通了。再之后,天上闪起了共军的信号弹,就在这一刹那,新88军开始混乱。于文宙急电独立88师和220师,要两位师长掌握好部队,争取从共军这个团的两侧绕过,他本人则带着军部跑。于文宙在极度惶恐中度过了这个晚上,24日天亮,218师的少数溃兵跑来报告,说昨晚遭到了据说是共军27军(前9纵)一部的突袭,由于官兵本来就人心惶惶,共军冲锋号一响,就开始四散而逃,失去组织。这时,黄熙也来到了军部,他在昨晚命令189团缠住共军的那个团,自己带着188团和190团已经到了安全区域。于文宙明白,之所以黄熙牺牲掉189团,是因为188团是他一手带出来的,而190团又是独立88师副师长白肇兵的团——那么当替死鬼的就只有189团了。 根据确认,新88军目前处于宣城以东,广德以西。于文宙准备再往东南方向跑,争取逃到杭州附近。24日中午,就在新88军紧张行军时,220师发现隔壁的小路上有共军数千人的行军纵队,似乎在进行超越追击。王赞气愤的摔坏了自己的手表:“他妈的,我们这样撤,行军路线都被共军知道了。这一定是88军垮的太快,共军直接从繁昌那里走直线过来的。一旦被缠住我们就完了,军座,赶紧突围吧,能走多少走多少。” “现在我们还没被包围,不要怕,我判断共军主力不可能走这么远,只是小部队而已。220师派一个团原地阻击,掩护剩下的部队走就行。” 共军发现了身旁的220师,迅速发起了攻击,有些士兵跑到一半就摔在了地上——长时间的急行军,他们太累了,倒在地上的人就很难爬起来了。智超慌忙组织部队抵抗,结果发现手下的一个团已经不见了踪影,估计是团长带部队自己遛了。智超大骂道:“娘希匹,全团长这个狗东西,在苏北跟了我这么久,关键时刻自己跑了。” 还没等于文宙喘一口气,独立88师也遇到了追来的共军。黄熙指挥188团就地抵抗,顶住了共军的几次冲锋。通信部队来不及维护电话线,他派人跑到于文宙军部汇报,让于文宙带军部先走,白肇兵的190团已经撤了,能走多少是多少。于文宙告诉通信兵,叫黄熙带着师特务营逃走就行,不要留在原地和共军同归于尽。 黄熙是于文宙多年的爱将,关键时刻,他不顾自身安危,掩护于文宙撤退,尽到了自己的责任。 混乱中,于文宙还掌握着军部的一些直属部队、智超的1个团(智超的220师师部已经联系不上)还有白肇兵的190团。此时此刻,他想不了那么多了,这些残兵败将继续夺路而逃。行至下午,军搜索营报告,南面发现了共军几百个民兵,估计是长时间潜伏在江南的地方部队。于文宙让段清去通知白肇兵率190团进攻,谁知段清气喘吁吁地跑了回来:“白团长已经拉着190团一个营跑了,我只找到了2营营长,他说马上指挥部队进攻。” 全完了,全完了,于文宙精疲力尽地想着。如果当初留在原地坚决抵抗,虽然免不了全军覆没,也不至于败的这么惨,败的这么窝囊。这时,曹岚不知从哪里钻了出来,她喘着粗气,抱住了于文宙:“你没事就好,我们赶紧走吧,通信营已经散了,他们说220师也垮了,共军马上就来了。” 于文宙等人跑到了江南的村庄里,光看地图已经不知道在哪儿了。他听到了远处的枪声,估计是190团的那个营正在进攻共军民兵。环顾四周,除了军部的一个搜索连、一个工兵排,就只剩220师智超的两个连了。于文宙还看到了野战医院的张锴、张楠父女俩。张锴羞愧地说:“军座,对不起,我们医院被冲散了,我一个人跑出来了。哦,我女儿也跑出来了。” 于文宙的心情跌落至了谷底,他强挤出了一个笑容:“没事,出来就好,我们先撤再说。” 往前跑了两个村庄,于文宙又发现了几十个共军民兵。220师的两个连朝他们冲了过去,经过激战,这些民兵死的死,伤的伤,全被消灭了,于文宙等人得以继续前进。 当他跑的实在没力气的时候,才想起来今天一整天还没吃过饭。旁边的叶育民、王赞、段清、刘红羽等人也饿的没了面色。他想在村子里找点东西吃,却发现所有的屋子统统紧闭,好像一个人也没有了。 就在大伙找食物时,工兵排排长孤身一人跑了过来:“军座,后面有共军追过来了,我们排正在抵抗,快走吧。” 于文宙根本没听到枪声,他知道共军先头部队一来,工兵排就被缴械了,但他没有戳穿排长的谎言——这时候再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呢? 又走了几十分钟,身后传来了零星的枪声,只见王赞从口袋里拿出几枚勋章,别在了自己胸前。他向于文宙标准地敬了个军礼:“军座,共军追过来了,请给我一个连留在这里阻击,你们走吧,我决定为党国尽忠了。” 于文宙呆滞地看着这位副参谋长,虽然他平时吃喝嫖赌无恶不作,但此时的王副参谋长终于拿出了军人的气概,准备牺牲。于文宙有气无力地拍了拍王赞的肩膀:“老兄,靠你了,请多保重。” “快走吧,军座。”王赞转过头去,开始布置战术。 于文宙等人又走过了一个村庄,身后传来了密集的枪声,共军来了,不知王赞能顶多久。于文宙身边还有50多个士兵,他们一起漫无目标地往前走去。叶育民焦急地照着地图对比,仍然不知道他们现在在哪儿。 一行人稀里糊涂地从村庄的边门走了出去,跑进了一片树林。突然,村庄里传来了年轻士兵的高喊声:“缴枪不杀!缴枪不杀!”这声音由远及近,如同催命符一般靠了过来。 于文宙看着曹岚,曹岚惊恐的面容却流露出坚强的表情,她注视着丈夫,抿着嘴,没有说话。旁边几个士兵想过去抵抗,被段清一把拦住:“最好别让他们发现我们。一旦交火,我们的位置就暴露了。” 这几个士兵想想有理,就放下了枪。透过树林,于文宙看到前方若隐若现着几个共军的身影,他们仍然在高喊着:“缴枪不杀!赶紧出来吧,我们优待俘虏!” “糟了,我们好像被发现了。”刘红羽哆嗦的说。于文宙皱了皱眉头:“刘主任,你害怕吗?” 这句话好像于文宙什么时候问过刘红羽,他自己也不记得了。刘红羽咽了咽口水:“不怕,和他们拼了。” 共军扫来一梭子弹,没有人倒下,大伙蹲下身子,慢慢地、悄悄地往深处移动。 “里面好像有人!里面好像有人!赶紧叫2营过来,快,快!”一个响亮的声音传来。段清向于文宙使了个眼色,示意赶紧往树林里跑。可是,树林的尽头会通向哪儿呢?他们跑的出去吗?于文宙的大脑一片空白。 又是一梭子弹扫了过来,一个战士应声倒下。听到声音,领头的共军一边往后跑,一边高喊道:“我草,里面真的有人,真的有人!快叫人来啊,快叫人来啊!” 于文宙猛地直起身子,用尽全力往树林的另一边跑去,其他人也纷纷效仿。他的脚步伴随着踩在树叶上的沙沙声,如同和死神赛跑一样。往前跑了几百米,于文宙猛地发现前面是一个小山丘,勉强可以爬上去,就在他准备开始攀爬时,段清拉住了他的衣服后面:“军座,上面有人!” 于文宙抬起头,发现山丘顶上坐着两个共军民兵,他们正悠闲地晒着太阳。 刘红羽用颤抖的声音说:“赶紧把他们打死,我们好爬上去。” “不知道他们后面有没有人啊!”段清低声说道:“如果有,我们就完了。” 没有退路了,于文宙指挥士兵打死了这两个共军,顿时山顶上传来了几个粗犷的声音:“有情况,有情况,赶紧过来!” 惊慌中,一行人回头夺路而逃。于文宙跑了几十米,转过头去拉住了曹岚的手,她的手通红通红的。 还没跑出树林,于文宙就看到远方的村口有几十个举着枪的共军,段清急忙对于文宙说:“师座,你把军服脱下来扔了,换我这件破衣服吧。” 来不及了,又是一轮子弹射了过来,刘红羽捂着胸口倒在了于文宙身旁。树林里响彻着“缴枪不杀,快快投降”的叫喊声,于文宙怀疑自己是饿坏了,所以产生了幻听,他觉得这叫声像在山谷里回荡一样,此起彼伏。 于文宙看着举起枪,准备拼命的段清,看着张楠刚刚脱离稚气,却又惊恐万分的脸庞,她的脸上沾满了泥土,再也不是从前那个漂亮的小姑娘了。于文宙受不了了,他用尽全部力气叫到:“不要开枪了,我们放下武器,你们别打了!” 左右都呆住了,他们目视着几十个共军走了进来,这些共军有大有小,最小的看上去才十二三岁的样子,和于文宙扫荡鲁南时处决的几个娃娃兵年龄差不了多少。 他做梦也没想到,两万七千九百人的新88军在4天时间里输了个精光,而他本人,黄埔五期的中将军长,被几个娃娃兵用枪指着举起了双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