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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见管家

作品:《 双珠玳瑁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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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坐定,小丫鬟上了清茶,便叫了管家嬷嬷们进来。霍府主家人虽然少,可家业大,因此府中管事嬷嬷也多,齐刷刷进来十几个人,小小的花厅一下就被占满了。众人齐齐给太夫人见了礼,又给新进家门、初次见面的太太见了礼。因是第一次两厢正式见面,她们都规规矩矩磕了头、行了大礼,珍珠琥珀也按规矩拿出了荷包一一打赏。之后分主次坐了,得脸嬷嬷们的有个小杌子,其余多站在下方,因人多,还有些站到了廊下。太夫人就像平时一样,待人一一上来回事,她听过后便做安排。    最初是蒋沈韩杨钱五位最得信重的妈妈来回事。蒋妈妈身形瘦高,两颊凹陷,鼻翼两侧的法令纹很深,穿着玄色缎子袄,青色缎子裙,通身一点首饰也无,打扮得比个小丫鬟还朴素。顾维驹几欲抚额长叹,怎么太夫人这边一个个都是艰苦朴素的革命本色,却教她脸往哪儿搁。    她声音低沉却清晰,行了礼之后一句多余的话也无,开口就是事儿:“回太夫人,家中各处的庄子都赶在三月三上巳节前送来了节礼,我已查过,和往年一样,都是时鲜果蔬菜肉。其中各色果子如香梨、青枣、柑橘、木瓜、林檎等皆不足道,唯有十斤早樱桃,算是稀罕的。另有五十斤鲜山楂,我瞧着也是极好。另有按常例送来的去岁梅花雪水10坛,桃花露水5坛;阴干的桃花瓣二斤,桃花蕊一斤;松针新芽二斤,松花二斤,松花粉一斤;另有梅花、玉兰、蔷薇、海棠花瓣各二斤。余下的都列在单子上了。”说着恭恭敬敬递上了厚厚一叠单子。    太夫人接了单子,一张一张细细看过了,让夏霖收了,问道:“花瓣露水可叮嘱过他们了,还是得按着方子,专找人来搜集。可不能什么人都碰,白白腌臜了。”    蒋妈妈就答道:“自然是叮嘱过的,都专门找十六岁以下未出嫁的女孩子们,用干干净净的白瓷杯子收集的,全盛在特制的琉璃坛子里。就是一路送来也只教小丫头们看着。其余人一概都没碰过。”    太夫人满意地点点头,说道:“你一向便是谨慎细致的,我也不过白问一句。只是我看今年送来的野鸡鸭子都比往年少些?”    “是少些。说是去年冬天长,今春开春晚,打到得少,也瘦,便只挑了些好的送来。”    太夫人点点头,又问道:“那春笋、苔菜、韭菜、荠菜都少了,想必也是这个缘故?”    蒋妈妈就道:“确是如此。”    太夫人点点头,对顾维驹说道:“庄稼人看天吃饭,遇到时节不好,我们做主家也能体谅。够吃够用,便不可苛刻责罚。”    顾维驹忙躬身应是。下首嬷嬷们又是一片称赞女主人们宅心仁厚之声。    蒋妈妈回完事就退到下首,端端正正地坐在小杌子上。沈妈妈就上来,她长相端正、面色刻板、青袄绿裙、头上勒着乌绫绣月季花的抹额。行过礼,便开始回事:“太夫人吩咐从庄子上挑人进府。远处庄子里来的人难免粗野些,因此我想着只从江宁的庄子里挑了几个进来,不知太夫人意下如何?”    太夫人点点头道:“江宁富庶,庄子上日子也好过些,女儿家一般都养得好,有一两分见识,进来也好□□。不过既然是要进人,干脆就多进些。府中丫鬟年纪到了的,就放出去配人,留得太大难免有伤天和。这次我看除了江宁的庄子以外,从扬州府、苏州府、镇江府、太平府各处的庄子里也都挑些人上来吧。”    沈妈妈屈身应诺,也退下了。然后上前回事的是韩妈妈,她身形略矮,微微发胖,白净圆团脸,眉心处两道深深的竖纹。酱袄青裙,腰上挂一个鎏金框翡翠珠子的小算盘。    她说道:“今冬天寒,春日又迟,因此太阳一出我便开始查验、翻晒库中各样物事。其中有五十匹粗布,平日惯无人用的,可能库房落了雨雪进去,掉、染了颜色。其余贵重布匹、陈设、书籍、珍玩都看得精心,倒是没有别的损耗了。您看这些粗布如何处理?我原想送去养济院,又怕有人说闲话。可丢掉又想着又太可惜了些。”    太夫人便道:“除了掉色、染色之外,布匹可有其他问题?可还能用?”    韩妈妈答道:“我一一打开查过了,没有别的问题。都是厚实的粗布,本就是给下面干粗活的丫鬟婆子们预备的。只是现在污了颜色,府中下人倒是不便再用了。”    太夫人沉吟了一会儿,便道:“不能以府中的名义,没的让人说我霍家小气,送些坏了的东西去。家里秀坊或布庄里找个掌柜去送吧,就说是运来路上没放好的。你只让小霍管家进来,交代给他就完了。”    韩妈妈也退了下去,接下来便是杨妈妈。几个妈妈里她瞧着最年轻,穿着绿缎地交领窄袖小袄,大红缎子滚边,老银挑线裙子;头上戴几对鎏金一点油簪子,髻下压一朵大红玫瑰,勒着银珠子箍儿;腰上拴着一副乌银三事儿,脚上穿大红缎面高底鞋,打扮得艳而不俗。顾维驹心下好奇,其他几位妈妈俱都素净,这位倒是大相径庭。    她的声音也特别娇甜,还未开口面上就先带了三分笑,先给太夫人问了安,又给顾维驹问了好,接着问了霍阆风和皓哥儿,就连三个姐儿也没落下。听到顾维驹说要把院子好好收拾了,好给哥儿姐儿们住时,她没口子地夸赞顾维驹人美心善,必有福报。这些套话从她嘴里说出来,便带着十分的真情实感。接着又连口恭贺太夫人得此佳媳,定能为太夫人分忧,为府里开枝散叶,让太夫人安享天年。那高兴的劲头,仿佛娶了好媳妇的人是她自己。偏她话说得动听漂亮,笑得又明媚喜人,实在让人也觉得欢喜。    一时众人说笑毕,杨妈妈才开始说起了正经事:“原是为着后园子里的花儿都开了,府中人少,管园子的婆子们见每日除主子们插戴的之外,大把花儿都开了又谢,她们小家子的,不免心中痛惜。于是求了我来禀太夫人、太太一声,能不能把这新鲜花儿摘去卖了?开了后花园子角门就能叫货郎来,便是府门也不用出一步,倒能添些进项。”    太夫人一听就摇头:“府中如何缺这点子钱,那花儿开得好好的,都叫摘了去卖成什么样子了。此事不妥。”    杨妈妈却想着管园子的是太太身边大丫鬟琉璃的两个嫂子,心想不知道太太会不会争一争,况且那两个许了分她三成卖花钱,她也是心动的,当即赔笑着道:“我原也和太夫人一般想着,府里哪缺了这点子钱。只后来管园子的两个,就是太太房里琉璃的两个嫂子,作好作歹求了我去看,才知道这两个也是会伺候的,园中花草都长得极茂盛。可惜的是那些花儿都开得极漂亮,每日里也不过白白剪了扔掉。”    太夫人果然接着她的话问道:“却为何要剪要扔?”    “您有所不知,”杨妈妈笑眉笑眼地道,“若是不剪掉一些,它们能把土地、肥料里的养分全都吸走,不仅明年再不能开得好,乃至整株都枯掉呢。”    太夫人不免沉吟:“竟是如此?”    “可不是嘛,否则她们哪儿敢打这卖花主意,”说着又捂着嘴儿,像是想到什么极好笑的事一样,“也不敢瞒您,她们不单只是可惜花儿,还指望着换点酒钱呢。”    太夫人心里明白,守花园是个苦活儿,水至清则无鱼,再加上这也算是顾维驹的人,便道:“你说得倒好听,是不是那酒也分了你一半?”    顾维驹惊奇地看着杨妈妈,暗想:若说太夫人重视她吧,偏她管的都是鸡毛蒜皮的事;若说太夫人不重视她吧,对她又格外好脸色,竟还开起了玩笑。    杨妈妈打蛇随棍上:“真是什么都瞒不过您。”    太夫人便点点头:“便是如此,也不能拿去买卖。我们顾府岂能像小商小贩一样,也不可与小民争利。再者,随意开关角门,不合规矩。”    杨妈妈仍旧满脸堆笑:“太夫人说得是,毕竟是奴婢们眼孔小了,只想着可惜那些白白扔掉的花儿。”    太夫人沉吟了一会儿,却忽然问顾维驹:“你如何看?”    顾维驹情知这是太夫人考她,想想就道:“如您所言,我们既不能与小民争利,也要顾着府中安全。开角门买卖园中花儿的事,绝不可行。”    她一边说,一边注意看着杨妈妈的神情。却见她面上丝毫不显,接连被两个主子驳了回,还是轻柔带笑。如此沉稳,顾维驹也大感佩服。可她也知道,自己一方面须得顺着太夫人的意思,可也不能上来就把府里握着实权的嬷嬷给得罪狠了。    因此话锋一转,接着道:“只那么些花儿,白白扔了也是可惜。不若就让她们剪了带回家去,摆在屋子里也好,自己插戴也好,送街坊四邻也好,就算不辜负了这春意。”    顾维驹心想,府中只是把花分给下人,至于回去以后她们是戴是卖,谁还管得着。这样既不会影响府中声誉和安全,又成全了这些丫鬟婆子挣两个酒钱的心,在现代,就管这叫“双赢”。    太夫人果然点点头:“说得也是,那就这么办吧。剪下来要扔的,可以让她们带回去,但可不能因为这个把一园子的花儿都剪了。”    杨妈妈忙道:“您就放一百二十个心,她们岂敢。我也盯着呢。”说着笑容愈发深。    太夫人好像也被她逗得挺开心,抿抿嘴笑了:“还不谢谢你们太太去。”    杨妈妈一听就顺杆上来了,给顾维驹福了一福:“太太宅心仁厚。    顾维驹看这么些人里,太夫人就跟她说得最多,也笑着地应了:“往后多给我屋里送些好花便是。”    杨妈妈连连应诺。    太夫人看顾维驹应对得体,眼里就有了几分满意。最后又对杨妈妈说道:“这便行了,一会儿你就能去给她们报喜了。”    杨妈妈又连连向道了谢,行了礼,便退了下去。    之后是钱妈妈。她今天梳着利落的油光水滑的发髻,穿着棕色短袄,蜜合色裙子,腰间扎着青色汗巾,插一枝黄灿灿的迎春花,手上带了顾维驹给的纽丝鎏金镯子。也请了安,就开始跟太夫人回事:“庄子里送来的食材俱都送到厨房,我也带人清点过,造了册。只想请您示下,今年桃花酒、松花酒、松柏人参茯苓丸、首乌赤白茯苓炼蜜丸可还照着往常的分量做?”    太夫人便道:“多做一份吧,做好了给你们太太也送去。”    顾维驹忙谢了太夫人的好意。    太夫人点点头解释道:“三月里饮桃花酒去百病、益颜色,松花酒补益五脏,松柏参苓丸健心力,首乌炼蜜丸宜子益寿。”    顾维驹谢了太夫人教导:“怎好偏您这些好东西。”    “你们年轻,不懂保养,日后怕要吃苦。你原身子弱,须得好生调理。也不用怕麻烦,我都让他们做好了给你送过去,再把方子抄给你。教琥珀提醒着你吃,这个原是个仔细的。”太夫人一面说一面看向琥珀。琥珀忙躬身应诺了。    顾维驹忙谢过了太夫人。太夫人摆摆手,便又转头问起了钱妈妈:“虽你是积年做惯了的,我还是白嘱咐两句,这个月的玉英须多留心采买着,玉容金长四味养生丸今年也给你们太太备下,这样单是庄子里送来的定是不够的。另外这几日厨下多做些枸杞尖,这个正当时,吃着也好。还多准备些三月三辟虫蚁的荠菜花。”    钱妈妈一一恭声应诺了:“月初我就已经开始着人采买玉英了,只今年冬长,玉英多为霜扎过,好的也不多。若月末还不够,大约要让外院管事去远处乡下找找。枸杞尖庄子上送来好些,我瞧着倒好,都鲜嫩着。荠菜花、桐花、芥菜都买着,已是备好了。”    太夫人满意地点点头:“家中别处或许还得些闲,只你那里一年四季总有这样那样要忙。也亏得你这么些年来都不出错。”    钱妈妈连道不敢。    顾维驹知道这是太夫人在给钱妈妈作脸,便也开口道:“您身边的人,个个都是又能干又妥帖的。真不知道您是如何□□的,竟把其他人一个个比成了泥塑木雕的。”    太夫人见她懂眼色,会说话,眼中的满意又加深了几分:“我看你身边这两个也很好。”    花花轿子人抬人,大家都这么和和气气的,家宅才能平安兴盛。顾维驹也很高兴自己第一次跟着出来办事就让领导觉得满意。    这五位妈妈回事完毕,就是分管各样繁杂小差事的嬷嬷们来回。这些事更加琐碎繁杂,千头万绪:小到每日用的熏香蜡烛,吃饭用的杯盘碗碟,日常的针头线脑,到平日用的车马要洗换摆设,各房里物件的耗损,再到各处值守、上夜、扫洒的安排,换季的春衫,要发下去的赏赐和月钱……顾维驹听得头昏脑涨,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太夫人要么是闲极无聊,要么是工作狂人,才会这么事必躬亲。许多事本来分属蒋沈韩杨钱五位妈妈职责范围内,可太夫人仍旧事事亲力亲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