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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晚早上是被热醒的。　　　　室内一直保持在24度，徐晚体质偏寒，平时在这样的温度下睡觉时盖上一床蚕丝被，不冷不热，刚刚好。　　　　本来还在担心今天没盖被子，身上容易发凉，睡不熟，容易惊醒。没想到睡得挺熟，但是被热醒了。　　　　徐晚迷迷糊糊地半睁开眼。　　　　任修裹在一团被子下紧紧地挨着她。他像个婴儿般蜷缩着，额头轻轻抵在她的肩头，双手紧握着徐晚的右手。透过被子散发出来的年轻男性微高的体温，被两人掌心出的汗濡湿的被子，徐晚突然真切的感受到了生命这两个字的含义。　　　　她是个医生，自然懂得生命的珍贵。　　　　但从没有哪一刻，从没有哪一瞬。　　　　没有任何事物，任何人，能比此刻从手心传来的湿热，从肩头他呼出的热气让她更明白生命的可贵。　　　　他多么美好啊。　　　　这样鲜活，美好的生命，不该在黑暗中逝去。　　　　他该在阳光下，该在清晨，在日暮，在星夜，在所有世间最美好，最平淡的时刻，或欢喜，或漠然，或悲伤的存在。　　　　但他必须存在，如同存在于这世上的万物一般。　　　　看着被包裹在被子中的任修，徐晚突然好想摸摸他的头，把他搂在怀里轻轻安慰。　　　　她伸出手，悬在空中，摸了摸任修。　　　　那团被子突然动了一下。　　　　徐晚连忙闭上眼，做出熟睡的样子。　　　　被子扭动了几下，小心翼翼地移开贴在徐晚肩上的额头，松开了一直握着的双手。　　　　徐晚正暗自庆幸可以借机换个姿势顺便擦一擦手上的汗，然后等个几十秒自然的醒来打招呼。　　　　一只手又拉住了她正准备移开的右手。　　　　任修默默把手心的汗蹭干，换了一处干爽的被子，隔着又牵住了她。　　　　徐晚被这出乎意料的发展吓了一跳，顿时僵在那里一动不动。　　　　任修觉得很满足。　　　　十年未见，她还是那么温暖。　　　　只是她居然怕打雷，像个小孩子，真可爱。　　　　她是他贫瘠的想象中所能描绘出的最完美的样子。　　　　而他……　　　　任修的眼底顿时阴郁起来。　　　　他这样一无是处，愚蠢，肮脏，虚伪，空洞，完全不值得被爱的灵魂。有什么资格能靠近她？　　　　阳光下的阴暗处总是格外黑。　　　　在她这束光的照耀下，究竟阴影是会消失还是更加黧黑。　　　　牵着的手挣了几下，从他手中脱出。　　　　不知是出于心虚还是为了做戏周全，明知任修看不清，徐晚还状似迷糊地抬手揉了揉眼睛。　　　　“任修。”她的声音带着点刚睡醒的沙哑。　　　　“任修。”见他没有反应，她继续唤到。　　　　任修动了动，以示自己已经醒来。　　　　她的声音带了点宠溺，“谢谢你啊任修。要是没有你陪我，我肯定会吓得一晚上不敢睡。”　　　　任修被她郑重其事的道歉弄得有点害羞。　　　　她这样说……就好像非他不可一样，好像，好像很依赖他一样。　　　　“今天早上我们吃什么？”　　　　她说我们！　　　　她以前都只会问“任修你明天早上想吃什么？”的！　　　　果然是因为他很有用，他能陪着她让她不孤单不害怕！　　　　开心得找不着北的任修努力克制住自己想在床上打滚的冲动，裹着小被子往徐晚方向靠近了一点点作为回应。　　　　深谙语言的艺术的徐医生不出所料的看到了自己想要的结果，不动声色地继续引导某位乐陶陶的纯情青年。　　　　“任修，你可以和我说说话吗？”她小心翼翼地问，像是怕会让他不开心但语气中又透露着一丝期待和不易察觉的一丁点撒娇，“我好久没和人聊天了。虽然知道动一动就是你回答我的方式，但我，想和你说说话。”　　　　末了她轻轻补上一句：“可以吗？”　　　　任修在心里一瞬间举旗投降。　　　　他想开口说好，但又怕自己的嗓音会十分沙哑难听，于是故作不经意地回了声：“嗯。”　　　　“谢谢你。”她说，“我们今天早上吃小笼包和白粥好不好？再加点泡菜？”　　　　“嗯。”　　　　“那我先去收拾准备了。你也慢慢洗漱一下，我大概半个小时就过来找你吃饭。”　　　　“嗯。”　　　　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　　　　徐医生徐步回房洗漱去了。　　　　任修几乎是在听见徐晚房门被打开后关上的一瞬间从被子中钻了出来。　　　　他一个箭步冲到了卫生间，迅速地刷牙洗脸然后对着镜子仔仔细细地检查自己的状态。　　　　黑眼圈，非常重；眼袋，很突出；唇色，很惨白；脸色因为作息不规律加之睡眠不好而十分蜡黄；两颊由原来的饱满紧实变得微微凹陷；下颚线都是冒出来的青色的胡渣；头发也好几天没洗油腻腻乱糟糟的，脸上的水珠一滴滴顺着脸颊往下流。　　　　这样的自己怎么可以面对她？　　　　任修忍不住一拳狠狠地砸向镜子。　　　　镜面瞬间从中间龟裂开来。　　　　指骨间尖锐的疼痛和快速而稳定地滴落在地板上的血液让任修从自我厌弃的深渊中抽离。　　　　怎么办？怎么办？　　　　镜子被打坏了。　　　　徐晚看见会不会觉得他很暴力，很可怕然后因此疏远他？　　　　不行不行不行！　　　　不可以！　　　　他猛然一掌拍向已经像蛛网般裂开的镜面，用力地朝里按压。就好像这样，那一道道的裂纹就能合上，那支离破碎的镜子就能完好如初了一样。　　　　他一道道的按压着，表情真挚又狂热。　　　　随着他毫无章法地按压拨弄，原本只是中间掉了些许玻璃碎渣的镜子变得更加破烂——他的力道太大，弄掉了更多碎块。　　　　他不断地按压，弄掉玻璃，又不断地捡起碎玻璃按在原来的位置试图让它复原。　　　　指间的鲜血顺着裂纹游走，渐渐填满了整个碎裂的镜面。　　　　他仿佛魔怔了一般沉溺在修复镜子中，对徐晚推门进房，把早饭放在桌上弄出的响动丝毫未觉。　　　　徐晚一推门进来就觉得有点不对。　　　　任修不在床上，浴室的门半掩着，里面传出了些奇怪的动静。　　　　她把早饭放好，悄悄靠近了浴室。　　　　透过半掩的门，徐晚把一切尽收眼底。　　　　她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听起来若无其事，轻轻推开门进去“任修。”　　　　破碎的镜面中映出了许多个徐晚。　　　　任修心里一紧，连忙伸手去挡，想要遮住被自己弄坏的镜子。　　　　他一面用两只胳膊挡住镜子，一面回头想看清徐晚的神情。　　　　浴室的灯光是暖黄色的，让整个空间都显得柔和温暖。　　　　徐晚静静站在温暖的灯光中望着他，嘴角带着微微笑意。　　　　她黑发披散，穿着一袭长袖白色连衣裙。　　　　眉若远山，唇若春桃，瞳孔中蕴含着潋滟山色。　　　　一时间，世上所有的一切都模糊，淡出，所有的光都只照在她身上。　　　　任修清晰地听见自己如战鼓般急促震耳的心跳声。　　　　他不自觉地咽了口口水。　　　　“任修，我们去收拾一下吃饭好吗？”那道光对他说。　　　　她伸手轻轻牵住他的手腕，将他带出浴室。　　　　任修乖乖地由她领着走。　　　　徐晚看他没有排斥拒绝自己，心里松了口气。　　　　余光看到的他手上还在不断渗血的伤口又暗暗皱起了眉头。怕任修看见她神情不好心里会产生紧张情绪，徐晚在无意识地皱了一下眉头后就赶紧放松了自己的表情。　　　　医药箱她倒是知道在哪里，但是看他这手上割的口子不算小，恐怕得打一针破伤风。再加上他房间的浴室得打扫，镜子也要重新装。这些事徐晚自己是做不来的，只能打电话给李叔叫人来处理。　　　　任修现在的状态肯定是不能和其他人见面的。　　　　那就只有……　　　　认真回想片刻，确定自己有把任修的资料和各种文献收好之后，徐晚带着任修进了自己的房间。　　　　进了房间，徐晚把任修拉到沙发旁，双手放在他肩头轻轻往下一压，任修就听话的顺着她的力道坐在了沙发上。　　　　徐晚半跪在地上，温柔地说：“你在这里等我一下好不好？我马上就回来。”　　　　她的眼神太温暖柔和，他点头。　　　　徐晚看他乖巧得像个小孩子的模样，忍不住笑得更温柔，眸中波光闪闪。　　　　她拍了拍他的膝盖以示安抚，然后起身离开。　　　　任修端端正正的坐着，目光跟着徐晚的身影一直到她消失在视线范围内才回过头。　　　　他回过头目光直直的盯着空中的某一处，没有焦点，似乎在深思什么，又似乎只是单纯地在出神罢了。　　　　半晌，仿佛从某个时空中脱离出来，他眼中渐渐有神起来。　　　　他环视房间。　　　　徐晚的房间很简约。　　　　也许是因为只是过来住三个月，她的东西并不多。　　　　置物柜上只有几本书，一台笔记本电脑。属于女孩的东西并不多，化妆镜前只有一瓶水和一个面霜。　　　　唯一能看出点温暖气息的是茶几上的一盆花。　　　　任修记得家里一向是用插花。　　　　选开得最好时候的花放入瓶中用水养几天，在稍有颓势之后就会被换掉又放上新鲜的。　　　　徐晚不是。　　　　她把原来用来插花的小方花瓶填上土，种上了不知从哪里来的野花。　　　　这样就能生生不息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