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此一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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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沐川跪在原地,皇后不让他起来,他也不敢。 “母后,您今后也还是要与皇祖母走的亲近一些,毕竟她是父皇的生母,巩固一些,也有利于咱们的大事啊。” 封沐川说的诚恳,心中却暗自责怪封皇后不敬尊卑,若不是太后对她充满敌意,又怎么会连带着自己也不受待见,想知道祖母喜欢什么,竟然还要从一个丫头口中逼问。 封皇后听罢点了点头,是啊,当初,自己凭借外戚势力才坐稳后位,太后本就不喜她,如今,皇上明里暗里的打压自己家人,族中势力已远不如从前,实在不应该再与太后闹的太僵。 “你说的对,这事本宫会考虑的,你先回去吧,好好准备寿礼便是。” 封沐川从凤仪殿一出来,便看到候在殿外的幺喜,只见他双目赤红、脸色苍白,左手的小指已不见了踪影,只用帕子简单的包扎,上面隐隐还有血丝渗出,说起话来也软的不成样子。 一见封沐川出来,幺喜当即便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瞬间声泪俱下:“定王殿下,你可要为奴才做主啊…” “你放心,这件事我一定会为你做主的。”封沐川安抚完幺喜,想了想道:“本王准你这两日休息,你打发人安排最好的雕刻师,我的海棠一定要比封沐影的更好。” 幺喜正在气头上,自告奋勇的要自己亲自去找,封沐川当然满意不已。 “二殿下,我们也用翡翠来雕?” 封沐川摆手不屑道:“那种东西也配上得了台面?本王听闻芙蓉石洞中,寿山石作料最为温润,价钱多少无所谓,但记得要一块色黄的。” 芙蓉石洞在月洋山顶峰,其中出来的寿山石经山泉常年打磨,石质温润,凝脂,细腻,呈半透明状,远看浑然天成,近看则雍雅尽在其中,是工匠师们爱不释手却又弥足珍贵的一类石料。 “好勒,殿下放心。” 幺喜答应着,迫不及待的先一步从侧拱门出了宫。 灵染当日回去,面色极差,茗毅得知了,哭哭啼啼了好久才被哄住。 过了几日,前殿突然传来消息,封沐影封府的事情陛下下令要延后,延后到什么日子也没有说,只说因他不敬兄长,肆意殴打仆人,皇上勒令他去永生堂跪了三个时辰,就再不提其他。 暖依院一时沉寂下来,就连近在眼前的太后生辰也没几个人活跃了。 这日,灵染将送花梨木的宫人连同工匠引入封沐影住的玉藤阁偏房歇下。 封沐影没了出宫令牌,干脆就在房中安安心心的为太后准备起寿礼来,灵染一进屋,便看到红木桌上长长的一直拖到地板的苏绸,封沐影正在上面用细毫一丝不苟的勾描,卷翘的睫毛在晨曦中扑闪着。 灵染放下手中的茶点,默默退了出去。 也是昨日她想摘几株桃花放到茗毅房中时,正好听到也在逛园子的宸妃和玉嬷嬷的话,才知道封沐影去永生堂独自跪了三个时辰的事情。 宸妃娘娘得知那日具体原因后,话中早对她十分不满,大概只是碍着尊卑,才懒得与她计较,说是等不得两个月,就要在太后生辰当天趁乱把她们送走。 灵染想,这个消息宸妃八成是不会在来通知她这个小喽喽了,如今能让宸妃重视的,除了前朝那个皇帝,便是膝下的养子。 灵染自从知道要提前把她送走的消息后,更是把自己原本就少的可怜的存在感继续努力缩小,就连见到封沐影也绕脚避开,这样平平静静的过了半个月,突然从太后宫中传来一个消息。 整个封王朝朝堂最尊贵的女人,先帝御赐的一品国公萧老夫人明日要进宫来向太后问安。 灵染听到这个消息高兴坏了,上一世她和萧老夫人一家渊源颇深。 萧老夫人膝下只有三个儿子,祖家便在屽州,当年观蓬莱还未没落,正逢年景不好,灵染在屽州收账时,见流离的百姓温饱难足,顺手搭了一个月的粥棚,萧老夫人知道后,特意传她入府中用膳。 因为谈的投机,竟干脆将自己认作了她的干女儿,因着这层关系,她后来被皇上下旨封了个“琉璃公子”的称号,当然,这也方便了她接触宫廷中人。 萧老夫人性格豪爽,丈夫去世后,便一直镇守屽州,无召从不进京,将自己和族中人从混乱的朝政旋涡中撇的一干二净,也曾用心良苦助她远离朝政,只是自己一脚已经深陷泥淖,想要全身而退又怎么可能。 经历了生死,灵染才知事实难料,此生别无他求,只希望能再见老人家一面。 她旁敲侧击的询问了许久,才打听到萧老夫人进宫的时辰,灵染像往常一样,安顿好手中的事情,去看过茗毅,洗漱完毕后,乖乖睡觉。 萧老夫人卯时点卯,辰时初进宫,下了朝会,皇上会安排她在宫中用膳,到巳时左右,一行便会到达通往太后寝宫的兰香园。 第二天,还未到辰时,兰香园的梨树下,便立着一个矮矮、胖胖的浅蓝色身影。 灵染一早就偷偷溜出暖依院,园子里很是阴冷,此时,正冻红脸搓着耳朵等萧老夫人经过,她想着远远看一眼就行,这世她不想再惹老人家伤心了。 灵染站了一会儿,负责修缮花圃的宫女太监们太阳一升上来就悄无声息的不见了踪影,四下无人,灵染觉得身前的树还是略细了些,就又往深处走了走,找到一处树台子蹲起来。 封沐影对她管的还不算太严,就算早上起来找不到她,最多就是回去没个好脸色罢了。 就在她无聊到想画圈的时候,突然一阵粗重的叹息声传入耳中,四周空旷,异常清晰,灵染吓了一跳,侧耳细听。 这次声音似乎微弱下来,说是叹息,其实更像是有人梦魇住了似的,声音一阵赶着一阵,灵染无法,只好起身去探究竟。 走了不远,只见一个宝蓝色的人影歪在树下,单手撑着树,一手垂在身侧,低着脑袋看不清表情,但那喘息的模样似极为痛苦。 是他? 灵染愣在原地,就算没有看清那人相貌,她也认得出来,封沐锦,先天就有心病,时而复发,太医说他只有而立天寿,在遇到自己之后,曾被一名行脚医生诊治,据说为他又保了十年。 上一世自己去的早,是不是能保十年,就不得而知了,四下无人,当年贞头水银的灌肠之毒和水寒剑的贯心之痛一瞬间全涌向脑海。 这个人,是上一世亲手把她拉入坟墓,又推向地狱的人,看着呼吸越来越急促的封沐锦,灵染忍不住后退了几步。 像是察觉到什么,一直低着头的人突然向她看了过来,幽深的眸中满是陌生,甚至还隐隐夹着些恨意,眉头因为心悸而紧锁着,嘴唇青紫,眼角泛着些许乌青。 他怎么会在这里?顾顺呢? 此时正是朝会的时间,不管怎么想,他一个有自己王府的皇子都不该这时候出现在内宫之中,而且因着这病,他身边常有人伴,如今却孤身一人。 看来,是有人故意陷害了。 封沐锦颤抖着手向腰间摸去,一个不稳,好不容易握在手中的白玉瓶便滚下来,正好落到灵染脚边。 如果她现在装作没有看见,封沐锦定会疼死在这空无一人的园中,自己大仇得报,而且无论如何也不会有人追查到她身上来。 挣扎片刻后,灵染还是走过去。 将人扶起来靠在树上,把封沐锦紧扣的衣领扯开一些,果见对方呼吸畅快了许多,撬开嘴,将药放了一粒进去,熟捻的捞起他垂着的手,使力去掐他的内关穴。 这般大概一刻钟后,封沐锦涣散的意识渐渐回拢过来,灵染叹了口气,转身出了兰香园。 即使这般,她也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对方死在自己面前。 当日,她一进暖依院,就听见宫人们说封沐影正四处找她,忙跑着去玉藤阁露脸。 封沐影早已洗漱完毕,没见到灵染,便猜到她会去兰香园等萧老夫人,亲自去证实,不曾想却看到梨花树下她奋力救封沐锦的一幕。 封沐影只身回来后,便坐在桌前心不在焉的用着早膳。 他最怕的事情还是发生了,这一世的灵染带着上一世的回忆,带着对封沐锦的爱和痴恋,带着对自己的恨和不满,他早猜到了,在灵染忽闻茗毅的名字时,脸上那倏忽而逝的苍白,他就猜出几分。 之前自己还抱着一丝侥幸,但今天,在灵染见过封沐锦之后,这点侥幸便破灭了,灵染什么都记得,记得上一世的生,也记得上一世得死,但她还是选择救下封沐锦。 檀木桌前,封沐影微弯了弯嘴角,露出一个不易察觉的苦笑:“让人去查今日封沐锦在兰香园的事情。” 他话音刚落,暗处的人影便无声无息的闪了出去。 隔扇门被拉开一条小小的缝隙,直到看到灵染胖乎乎的小脸时,封沐影沉着的脸才好了一些。 灵染抿了抿唇,将门掩上,挪到封沐影身边。 “七殿下,您找我?” “这老早得去哪儿了,冻成这个样子?”封沐影洋装无事般,上下打量她一番道:“我着人送你的白兔银月玉佩呢?” 灵染四处找了一遍,果真不知被她丢在了哪里,明明早上她还带着的。 “算了。”封沐影拿起锦帕擦手,趁着低头掩去眉间的异色道:“不是什么值钱的玩意儿,别找了。” 言诺派人将桌子收拾下去,封沐影站起身,灵染亦步亦趋的跟着封沐影到了书房,找到平常自己坐得位子爬上去坐好,满足的品尝着旁边备用的糕点。 面前特意空出的地方,摆着一架巨大的围屏,上等的梨花木做骨,框用紫檀,做了镂空纹雕装饰,围屏是用上好的苏绸作底,上面的仙鹤、玄鹿、麒麟、云龟、锦鲤五种瑞兽都是封沐影一笔一划,亲自勾描完成,其中又用云母、水晶、琉璃等点缀着松柏、椿树、萱草、仙桃。 整个围屏无比奢华,溢满祥瑞,正是封沐影为太后准备的“龟甲揽五瑞围屏”,灵染想到那个蠢二皇子准备的寿礼,忍不住笑了出来。 封沐影正靠在桌前拿着本古籍细细品阅,听见动静放下书走了过来,从怀里掏出他自己的那方帕子,端上前,轻轻为灵染擦拭嘴角。 “笑什么呢?这么大的姑娘家,连东西都不能好好吃。” 灵染猝不及防,手帕上好闻的檀香味传入鼻息,明明是嫌弃的话,她反而听出几分嗔怪来,一定是耳朵坏掉了。 “没…没笑什么。” 灵染心里突然有些难受,后日她便要离开皇宫,在最是看中高低贵贱的封王朝中,这辈子,恐再难见到了。 封沐影答应后日会给茗毅放一天假,准她二人去瀚月阁远远的看一眼在长栖殿宫门外候着的贵族朝臣们。 灵染欣喜不已,趁着对方不注意,将方才散落在衣衫上的一朵白梨花夹进他常看的一本书中。 清风高谊也罢,相见恨晚也罢,终究是要散了。 四月初三这日,瀚月阁上,灵染牵着茗毅的小手,远远看着百官行万福之礼,萧老夫人于人群之中缓缓而行,皓首苍颜,却丝毫挡不住与生俱来的利落洒脱之态。 “走吧,在不走侧耳门就要关了,到了汾州那边自会有人接应你们。”芢秀将一个包袱递到灵染手中,深深道:“你不要责怪娘娘,保重。” “不会,保重。” 宫中歌舞升平、舞袖轻扬,在一片热闹与喧嚣中,一辆暗灰色的马车静静的向日出方向驶离颍都。 只是她们不知,等待他们的又是一番如何的光景。 岐寒山是极北苦寒之地,绵延千里,据说曾经是皇族流放重犯的地方,大雪覆盖之下,满是森森白骨,怨气冲天,仅剩的猎户也渐渐搬离,如今已是了无人烟。 “灵染姐姐…姐姐…” 茗毅凄厉的叫喊似乎还在耳边,可却离她越来越远,四周茫茫白雪,灵染周身躺在刺骨的寒水中,不知过了多久,居然连冷这种感觉也消失了。 “茗毅,去找一个叫伏邛的人,让他带你离开。” “舅舅…?伏邛舅舅?茗毅找不到,姐姐,你回来啊。 呵…… 什么舅舅,明明是师父,灵染笑了下,感觉大脑越转越慢,罢了,想不明白了,只是他们口口声声的殿下,到底是谁? 重活一世,没想到她还是死在了这些皇子们手中。 这世间没有因果,有的只是定数,无法逃避的定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