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子矶头月(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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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子矶位于观音门外直渎山上,因石峰兀立江上,三面临空,势如燕子展翅欲飞而得名,是为长江最重要的渡口之一。 从大报恩寺到燕子矶,足有四十余里的脚程,虽然乘了最快的马车,两人依然只勉强在正午之前赶到燕子矶。 南来北往,船过津渡,燕子矶乃是金陵城最繁华的地方之一。靠近江边的丘陵低地上布满散落的村落农家,距离渡口最近的平地上,还坐落着一个巨大的集市,晨起开市,到现在的光景,已是热闹非凡。 早上在寇淮院外见到过的那剑眉星目的侍卫来报:“玄空大师正在二里外的桃叶里,似乎正在寻求除妖之法。” 继而顿了顿,又颇为为难地看向沈兮迟:“随同还有一人……是沈小姐的阿公。” 闻听此言,沈兮迟当下一愣。 “我阿公?” 昨儿个沈阿公还和她说,正月前除妖太多,身子累得不行,正想等正月一过,好好休息几日。怎地今天才到正午,就眼巴巴地跑到城外这么远的燕子矶来了? 除非…… 沈兮迟皱了皱眉,低声提醒寇淮:“这只妖……恐怕非比寻常。” * 沈阿公这日,本来确实准备休息一日的。 也不知怎的,近半月来,金陵城里的妖鬼多了许多,以致他整个年关都没过好,好不容易能歇下来逛一逛庙会看一看花灯,却总是被街坊邻里喊去除妖去鬼。 好不容易捱到上元节元宵夜,热元宵都出锅了,那头晚晴楼却又出了一只厉鬼,还格外难缠。他带着养女兮迟过去捉鬼,费了老大一番劲,才算化险为夷。 秦淮河坊一带一向以来是极少出妖鬼的。一来是因为人气多,鬼气难以存留;二来是因为秦淮珠市女子多,吸引来了众多男子,因此此地阳气一向盛,妖鬼不敢侵占。 沈阿公还从来没见过秦淮河坊出现过如此厉害的厉鬼。 这晚沈兮迟去寇府住,沈阿公独自一人回家睡觉。他心中惴惴,临睡前还在琢磨这事,琢磨了半天,正想到一个关键处——没想到迷迷糊糊间,也不知道怎么就睡了过去。 一觉醒来,已近正午,沈阿公年事已高,前一晚想到的事早就忘得一干二净。他正想起床下一碗面吃,突然门外有一个小沙弥叩门,说他是大报恩寺玄空方丈座下弟子,燕子矶有妖,他师傅遂派他来请沈阿公,让阿公跟着他前去一探究竟。 沈阿公当下一愣。 自从那事过去,都已经十多年了——玄空那老家伙,怎么突然肯想到来找他了? * 桃叶里离长江渡口约有两里路,坐马车过去,不过半盏茶的功夫。 玄空大师和沈阿公正站在桃叶里一户人家的院落里争吵着什么。沈兮迟下了马车,沈阿公远远看见她,立马闭了嘴,眼神飘忽,并不看她。 沈兮迟心中的疑窦顿生—— 先不说沈阿公这个处在金陵边缘的老头子是怎么和玄空结识上的,单说他现在的神色,必定说明他有什么事情瞒着自己。 她没说破,只神色淡淡,道了声:“阿公你在啊。” 沈阿公讪讪笑了下,“听说燕子矶似乎有妖出没,我便赶来瞧一瞧……” “是什么妖?”沈兮迟皱了皱眉,问,“难除吗?” 现下是大越建朝以来难得的太平盛世,燕都没有什么风浪,怎么远在千里之外的陪都金陵倒莫名其妙涌现了这么多的妖鬼? 沈阿公搓了搓手,目光有些窘然,吞吐道:“这个……” 身旁的玄空大师瞥了他一眼,淡然出声:“是妖。但我们都看不出这是什么妖。” 但见玄空大师一身玄色袈裟,慈眉善目,圆脸阔口,身上透露出一股子出家人淡然处之的平稳安定之态。 沈兮迟还没能品出他这句话背后的意味,还是寇淮先反应过来了。 昨晚他已经差暗卫去打探过沈阿公的底,知他现在虽是秦淮河坊一个卑贱的市井小民,曾经却是蜀地闻名的出世诗人,端雅清俊,谦谦君子,闻名一时。 只在十几年前,不知道出了何事,沈阿公突然隐退,于名士之中销声匿迹,蜀地再无有关他的消息。 直到整整一年后,他才复又出现在金陵,但却收敛锋芒,改姓埋名,摇身一变,竟然成了一个除妖捉鬼人。 他是半路出家的方士。可即便如此,他还是在短时间内迅速聚集了极高的名声,成了秦淮十坊乃至全金陵最有名的捉鬼人。 而玄空大师——自不必说。 大报恩寺作为金陵三大寺之一,其方丈玄空佛法精深,深谙佛道,是燕都天子都崇敬三分的大师。时常有燕都贵族愿意驱车千里,赶至金陵,只为了听玄空大师讲一日佛经。 这两个看起来八杆子打不着一块儿的人,竟然是旧识么? 而且…… 而且他们竟然都看不出这是什么妖。 这简直匪夷所思。 寇淮在一旁问道:“不知大师可否说一说,此妖是如何作乱的?” 玄空大师单手合十,兀自念了句“阿弥陀佛”,回道:“此妖性情乖张乱戾,令人捉摸不透。且不说它还做过什么别的恶事,就在正月短短十五日内,它已经从燕子矶附近人家掳走了五个孩子。加上今天桃叶里的这个孩子,正好是六个。” 掳走了六个孩子? 沈兮迟微微一怔,看向沈阿公身后,那个瘫在地上,哭得撕心裂肺、肝肠寸断的妇人。 那妇人大概三十上下,眉眼清丽略有姿色,只鬓角生了些华发,徒增美人迟暮之感。此时,她鼻涕眼泪一齐往下掉,翻来覆去只知道说一句。 “我对不住你啊俊胜……我丢了我们的儿啊……我的儿啊……” 因这妇人哭得凄惨,沈兮迟和寇淮花了小半个时辰的功夫,才把整件事的来龙去脉搞清楚。 这妇人名叫范月娥,住在桃叶里村墟头,平日里就以为过往船只的船员渔民缝补破布衣衫补贴家用。 家境虽贫寒,她的和丈夫王俊胜却恩爱异常。二人是自小就相识的青梅竹马,长大后成亲,婆家温和,二人缱绻情深,举案齐眉。唯一遗憾的,不过是未得一子。 这神仙眷侣般的日子终止于几年前,王俊胜被征召从军为止。 自从知道丈夫必从军不可后,范月娥就拿出自己所有的积蓄,在附近观音寺里捐了一个像位,日日前去祈祷,只求他能平安归来。 然而,天不遂人愿。 那年五月,王俊胜战死沙场。 消息传来,范月娥悲痛欲绝,几乎想要跟着王俊胜而去,幸而婆婆拦住了她,半月之后,日日以泪洗面的范月娥蓦然发现,自己腹中,竟然还怀有丈夫留下的一个遗腹子。 于是她便苟活下来。 十月怀胎,一朝分娩。她将这个遗腹子起名成宝,取义“一将功成万骨枯”,只求他能平安长大,并且永远记得,他曾经有个这样勇敢的父亲。 成宝虎头虎脑,聪明伶俐,是邻里都欢喜的孩子。孤儿寡母,相依为命,日子过得倒也清贫欢欣。 谁都没想到…… 这段幸福的日子,竟然又在今天终止了。 昨晚,范月娥将成宝哄睡后,自己也躺在他身外的床上入睡。谁知,她一入睡就开始梦魇,先是王俊胜在沙场上惨死的景象,交替盘桓,到最后,竟然是成宝被妖物抓走。 她大惊失色,惊慌失措地想要醒来,却怎么也睁不开眼睛。迷迷糊糊间,竟然真的听到了成宝的惊呼声,随后是一声又一声渐行渐远的“娘——”,梦里的成宝坠入无尽黑暗中,耳畔的呼救声,也渐渐趋向于无。 待范月娥醒来,身边的成宝,竟真的不见了。 …… 沈兮迟问她:“你记得梦里那个妖物长什么样的吗?” 范月娥边哭边摇头:“没有……我忘了……我明明看见那妖长什么样,但我就是忘了……我这个脑子,我真该去死,我应该把成宝换回来……该死的是我!……” 说到后来,她越来越激动,只尖叫着猛拍自己的头,若不是旁边有街坊邻里几个姨婆拦着,恐怕就想当场撞墙寻死了。 沈兮迟微微蹙了蹙眉。 这妖物好生奇怪。在她的记忆里,寻常妖物还没有一只妖物会这样,把人抓走的时候,竟还会生出梦魇,让人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孩子被抓走。 这种精神折磨,对于范月娥这样的人来说,简直就是致命的。 她看向沈阿公,后者向她爱莫能助地摇摇头,做了几个口型:“我、也、不、知、道。” 连沈阿公都不知道? 那也只能回家翻一翻那本沈阿公千方百计偷偷藏下来的《百鬼谈》才知道了。 玄空大师在旁边又“阿弥陀佛”一声,对范月娥慈悲道:“施主,你的面相甚好,是个有后福之人。此番波折,必能化险为夷,你的孩子也必将能平安归来。” 连大报恩寺的玄空方丈都这么说了,范月娥终于冷静了一些,抽泣几声,向玄空大师道了声谢。 几人商量一番,决定还是先回城,把这只妖的来历搞明白了,才能弄清楚如何破解之法,待明日再来一趟燕子矶。 沈兮迟正要上马车,却听见范月娥突然惊呼一声,随后从院子里飞奔出来,气喘吁吁喊住他们:“大师……姑娘!” “嗯?” 范月娥跑到近前,刚才还充盈着巨大悲痛的眼睛里,突然涌上了一丝恐惧。 她声音微颤,把手里的一件孩子穿的白色内衫递给沈兮迟,指着内衫的一处,道:“这是我前天发现的,当时还以为是附近小孩的恶作剧……不知道,和这件事有没有关系?” 寇淮此时也凑了过来,和沈兮迟同时低头看去。 只见那青白色的小小内衫上,在胸口的位置,被赫然印了一个…… 小小的,血手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