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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幕

作品:《 《画心为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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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直都不懂。  不懂何为情、何为爱;何为怨、何为恨。抑或,爱恨本是相根。  可,他不懂。    殿内,牧云勤呆坐在床沿边,侧身出神地望着帝塌之上仍旧昏迷的人。  他曾经与她游戏,叫杀人诛心。那是逐步摧毁她的自我、折磨她的心智,最终待她已经分不清自己到底是谁的时候——再捅破真相,游戏结束!  她深深折磨过他,他便这般以牙还牙。  她说他是在报复,可他却偏说她连什么是报复也搞不清楚。他留给她的全是光火燃尽之后无边无际的黑与冷,待她自生自灭、永不相系。  可她在他面前,终究是撑不住了、终究是倒下了。  那一刻,不知为何,他的心脏竟跟着她摇摇欲坠的身子往下掉。抱起她才知道,她肩负沉重罪孽的身子,其实有多么单薄……  『皇后在殿外站了一宿,风吹雨飘的,经受了一些风寒,并无大碍。』他的耳畔,响起方才徐太医诊治之后的叙述。  刹那,一阵锥心之痛!  他痛着,却麻木呆滞地瞟了一眼身旁案上的那碗汤药。他看着热烟袅袅升冉,在空气中化开,又望向她那已微微隆起的小腹。  他心绪不宁地闭上眼睛,又忆起刚刚太医酝酿许久、却如怨咒般的字句……  听罢,他只是缓了一神,便朝跪卷在地的银发老头放声大笑,再仰天长笑。  几近凄厉的笑声响彻启元殿,皇帝却在笑声中踉跄跌坐在床榻前!  皇帝听闻消息后情绪起伏,大笑中癫狂之际,宫人们见状也是毛骨悚然,个个长跪不起。直到皇帝笑到几近虚脱,却又突然歇斯底里地将徐太医踢倒在地、遣散众人,这启元殿内便才只剩下帝后二人。  帝塌上,南枯明仪逐渐转醒。只是眼眸微启,镶入眼帘的却只有牧云勤的脸庞,不由得让她心底惊慌波澜。  「陛下……」  「醒了?」他的嘴角扬起一贯的弧度,浅浅的酒窝在脸侧绽放,「你刚刚晕了过去,可把朕吓坏了。」  他像突然换了魂,温柔似水、情真意切,语气再宠溺不过。从前她便遭遇过这般厚爱,可如今她却受宠若惊,心底深怕他再唤她一次“银容”。  「臣妾惶恐!」她勉强地坐起身来,对他便是一个长揖请罪,表情宛若受惊小猫,「臣妾理应照看自己的身子,如今竟然晕倒在地,还玷污了陛下帝塌,臣妾知罪。」  「明仪,」他却搭上她冰冷的手,「你无罪。」  她不可置信地抬头看着他,他嘴里唤出的名字千真万确!  「是朕迟迟不肯传召见你,害你在雨中苦等一夜,还生了病。」他愧疚地说,「是朕,有罪。」  「陛下……」她攒足全部的勇气直视着他的眼睛,企图在里头找出一丝真心。  只见他态度诚恳至极,恍若从前明媚依旧,「明仪,朕对不起你,你可会怪朕?」  「不,明仪不怪陛下!陛下也千万不可责怪自己。」终确皇帝心意,她如同挣脱枷锁,激动地反握他的手,越圈越紧,「明仪日后定会好好照顾自己,不再让陛下挂心。」  她的苦尽甘来,他尽收眼底。他只是满意地笑了笑,表情却是莫测。  「若真不想让朕挂心,就趁热把药给喝了。」他轻轻地从她手中抽出自己的手,把茶案上的汤药举到她面前。  她接过他手里的瓷碗,只见汤汁黑唆浓郁,冒出的热气传来苦涩之味,不免在还未喝下,便已眉头紧锁。  「这是什么药?」她盯着黑色的汤药,越发觉得恶心。  然而,只闻淡然三字——「藏红花。」  她一惊,抬眼看向那张神情自若的脸,「藏红花?那可是滑胎之药……」  「此花确实是有滑胎之效。」语气不急不缓、不空不满,再也自然不过——「太医说你有孕了。」  她霎时呆若原地,望着他,一时不知作何反应。“有孕”两字却反复在耳边作响,一次又一次撞进她的心……  她空着的那只手这才不自觉地攀上那微微隆起之处,让她恍恍惚惚地想起那个梦——那个让她惊醒的美梦——是不是……早已有所启示?  「我……有孕了?」  她讷讷地问了一句,绕是自己也无法相信。她更是恨不得自己溶进他的眸子里,对一声否定的答案万穿秋水。可眼里却清楚看见,他的瞳孔从情深款款流转成阴戾黑郁,宛如浓墨、深不见底。  「从前你扮作银容时,朕便与你日日宫中相伴、夜夜枕边厮磨……」  他阴沉的低语让她不寒而栗,顿时忆起从前的每一夜——她于他身下承欢,从他嘴里一遍又一遍吟出的名字,却是“银容”二字……紧咬薄唇默默忍受之际,是血淋林的侮辱一一镌刻在她与他每一寸的肌肤相亲之处!  她怔怔地望着眼前的男人许久,久到眼底氤氲的薄雾早已凝聚成泪,不受控制倾洒而下。  「每每欢好之后,朕定会命人在你的膳食里下避子散,誓要铲除一切机缘。不料,终究百密一疏——」只见他来回摇头,无奈冷笑,眼底却是荒火流蕴,「还是,让你给怀上了……」  「你、你说什么……」她震惊过度,喉咙干涩不已,颤抖的齿间困难地吐出四字。  尾音刚落,牧云勤就猝不及防地拴住她弱小的肩头,几乎将其碾碎。她手里的汤药也因动作过大而瞬间倾洒!  他凑到她的面前来,只听他从牙缝里挤出几字,「我说你怀了我的孩子!你怀了一个孽种!」  他双眸布满深红血丝,额眉青筋暴跳——暴戾狂怒之际,浑身尽是致命的气息!  她被眼前面目狰狞的男人吓得惊慌至极。相对而视之间,眼泪更是止不住地落下!她在他眼里看见的不再是清冷淡漠,而是狠毒、是癫狂、是毫无止境的摧残!  「孩子不能留……孩子不能留……」一阵失态之后,他自顾自地不断重复这句话,像极疯语。  她在他的禁锢里,苟延残喘着承受他所有的癫疯。一时之间,也不清楚自己是该恨、该爱——因为她只剩下无尽的恐惧!  她对他爱过、恨过、患得患失过,却从未惧怕过他。仅有此次,她怕,是因为这个男人不再是牧云勤!  突然,他的表情更迭,瞬间又变得柔和。他再次凑近,抓紧她,指甲却快要镶入她的肩头肉!  「明仪,你喝吧,把孽种杀了之后,咱们就再回去,回到你我往日时光。」他对她柔声哄道,语气甜溺得快要让人信以为真,「我会把你再放到心里去,咱们此后一分一秒都不分开,好不好?好不好?」  他松开她,拱着她双手里所剩不多的藏红花,送到她嘴边,「你只要喝下去,明仪,只要喝下去!」  「陛下,不要……」她潸潸泪流,对眼前的的男人恐惧到几乎无法言语,「我、我不要……」  「你必须要!」——一句狂语震耳欲聋!  他忽然发起狠来,一把抢过她手里的药碗,另一只手则紧紧钳着她的下颌,强行要将汤汁灌入她的嘴里!  「我不要!」  她与他肢体紧紧交缠,哭声、怒吼统统不绝于耳!  他钳着她下颌的力度有增无减,她被逼得几近窒息,又迫于体力悬殊,差点被按倒在床。只是,突然想起腹中胎儿,她咬牙拼搏,在要强之下仍然拼死挣扎——终究在混乱之中,将他手里的碗打落在地。  黑色的汤汁染了地板,像是开出一朵诡而萎靡的花,似是千年不败的印记。  而牧云勤如今已是丧心病狂!  他恼羞成怒,瞪着床上奄奄一息的人。未几,他突然将她从帝塌一把拽起,残暴地摔到地面上!  守在殿外的宫人们只闻木地重摔、女人惨叫之声,个个心惊胆跳,却不敢作声。亦有胆小者,已暗暗替皇后安危焦急泪垂。就连吴如意也只能跪在殿外,双目红肿,暗自祈求皇后与腹中胎儿平安无事,他愿折寿十年。  此刻,殿内寂静。  混乱之后,又能剩下什么?剩下的,唯有那一滴滴落到地板上无声的眼泪。  她虚弱地瘫附在地,一手还紧紧护着腹部,深怕再有闪失。  「你已经从我身边夺走合戈,如今又要取我腹中孩儿之命,为什么?为什么!」她啜泣着,却誓死不再让自己发出一点屈辱的哭声,「到底是自己的亲生骨肉,你竟如此狠心!」  「因为它让朕恶心!」他面红目怒、危险至极,像头猛兽!他似要将她撕碎般吼道,「朕不能容你以银容的身份怀上朕的孩子!朕亦不能容你南枯明仪生下朕的孩子!只要一想到朕的骨肉生在你的腹中,朕就觉得恶心、朕就想杀了它!」  她盈满泪水的眼眸瞪着他,未料,却恍然大悟地凄厉大笑。  「你恨它,是因为你恨我,即使你不愿意承认……」她不再害怕,反而觉得高兴,打从心底真正的高兴,「它的存在,便会时时刻刻地提醒你,你恨我——你的心里有我!」  她歇斯底里地笑,笑中带泪、泪中痴狂——  「牧云勤,原来你的心里,有我……」  他听闻至此,情绪已不能自控,毁灭所有仅存的理智!不等她喘气,他已低身跪在她面前,伸手一把掐住她的颈,似随时拧断!  「南枯明仪,今日你不让朕动手,他日,朕便要你亲手杀了它!」他猛地将她拉近自己,嘴唇贴在她耳边轻而有力地撂道,「牧云合戈和这个孽种,朕就让你选一个!」  她转过头来,两人四目相接,恩怨情仇蒙蔽了双眼。  「若你要它,不管牧云合戈和谈成功与否,朕都会让他死在瀚州!」他盯着她,无情两字已不足以刻画他的所有,「若你除它,朕便立即召回牧云合戈,留他一命!」  她鄙夷地望着他,唇齿之间不再对他眷恋,「牧云勤,你好狠毒!」  「那也是你逼我的……」他在她心里最后一遍留下她的名字,「南枯明仪。」  语毕,他一把将她大力推倒,不再去看她的眼睛。他遂命人将她拖出去,即日圈禁于含章殿。  轰轰烈烈一场爱恨痴缠,不也是雨过云烟。整个启元殿瞬间恢复了平静,平静到……他只听见自己躁动不已的心语。  待众人退去、世上又仅剩他孤身一人之后,他死死盯着地板上黑色的汤渍,忽然像失了力气,重重跪倒在地!  一股温热终从眼眶溢出,顺着菱角分明的脸颊无声滑下,滴落于地板上。  众人只知帝后情谊已逝,即便如今皇后有孕,也是恩宠不再;却无人知晓,为何皇帝竟是反应甚大,誓要杀死皇后怀中帝裔方才罢休?那又从何了解,太医口中的只言片语,其实也似绵绵雪絮,一层又一层落在他的肩头,终将其淹没,无法呼吸!  ——『牧云勤,原来你的心里,有我……』  她的眼睛、她的声音……无时无刻不充斥着他。就像锥心之痛一直都在,从胸口处逐渐蔓延开来,慢慢延伸至四肢百骸,痛到他以为自己会死——  何为情、何为爱;何为怨、何为恨?他懂,他终于懂了。  在地上,他和她的泪,紧紧相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