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渐行渐远

作品:《 [伪装者之]共同度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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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历过的老人们都说,1954到1955年的那个腊月,是上海半个世纪以来,最冷的严冬。  而当最初那几股寒流一夜之间横扫大江南北,几乎所有的人都还在睡梦中猝不及防。    清晨六点,四下里还是灰蒙蒙一片。天寒地冻,玻璃窗上都结满了厚厚的霜。  汪曼春穿得还很单薄,裹在于曼丽给她披的呢子大衣里,直愣愣对着那些形状各异的霜花出神,仿佛要从中读懂某种深奥的哲理。  这是广慈医院门诊挂号处对面的长椅。在此栋大楼的另一侧二楼急救室门前,触目惊心的红灯彻夜未熄。  医院里的气氛永远是忙碌而沉闷的。墙上的挂钟滴滴答答地绕着圈子,匆匆来去的人流穿梭往复。唯有这抹久久枯坐的影子是静止的,空洞如一具掏干的躯壳,麻木而茫然。    “大嫂!”  直到这声熟悉而温暖的呼喊穿透耳鼓,将早已陷入虚无的意识一下子拉回现实,汪曼春的反应依然迟钝,循声呆望着快步而来那人一张一合的嘴唇:  “大哥的情况已经稳定,送入病房观察了。”  这么冷的天,阿诚居然伸手抹了把汗,劫后重生般如释重负地喘着气道:“不想大姐竟硬拉着我去苏州!幸亏你让曼丽赶紧回家了,要不然大哥一个人……”  他说到这里咽住了下面的话,神色间全是满满的后怕和心疼。  汪曼春只漠然点了点头,石像般苍白面容看不出一丝丝情绪的波动,慢慢戴上手套站起身来:  “那好,我走了。”  阿诚愕然:“你不去看看大哥?”  汪曼春垂下眼睛摇头,不再说一个字,没有半点迟疑地向外走。  “大嫂——”  阿诚沉痛而了然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大哥还没醒。你去看看他,他不会知道的。”  汪曼春不由自主停下了脚步。  “你知道吗?把你从姓姚的那里救出来,比放出我们都更费了些周折。因为姓姚的在审查记录上做了手脚,对外说已将你移送至南京,私底下却把你关在那个地下室里百般折磨。是大哥,拿着总理和罗部长的批文亲自去找他……”  阿诚自顾自说着,低低喟叹:“你要是能见到那个场面,一定会觉得,当年大哥为大姐怒闯76号实在不算什么了。”  汪曼春沉默。  “大哥找到你的时候,你已经严重休克,都不知道高烧昏迷水米不进有多久了!是大哥一路抱着你赶去医院,昼夜不休寸步不离地守着你到脱险。大嫂,大哥都要疯了你知不知道?你大概想象不出,大哥有多生我们的气。他是宁肯自己剜心凌迟粉身碎骨一万次,也绝不能再让你受这种罪的,你明白吗?”  “我明白。”  汪曼春缓缓回过头来,双目澄明,语气清晰而又平淡:“阿诚,我都明白。”  阿诚上前几步,盯着她的眼睛认真道:“大嫂,我也没想到会发展成这个样子。你放心,有关那个姑娘的事,我一定会查个清楚。”  汪曼春摇了摇头:“你不用查了。关小姐在大学里有一个相好的男孩子,是干部子弟,家里本就嫌弃她的出身。她被迫退学后,那家人就更加坚决反对他们继续来往。但男孩一直背着家里跟她恋爱,准备毕业分配后就娶她。”  “她发现怀孕的时候,男孩还有一年才毕业。这种事,校方发现要被开除的。男孩当然不敢告诉家里,而她自己也决计养活不了一个孩子。没有办法,两人只好偷偷摸摸去找从前烟花间里的阿婆堕胎,幸好被师哥撞见拦住了。后来,是我师哥带她去正经医院做的人流。就是这么回事。”  “原来,你知道得这么清楚。”  汪曼春古井无波的平静陈述,却让阿诚红了眼睛长长叹息:“大哥一定是从他们身上,看到了你们当年的影子。那你,明明知道却还要答应……”  “我能不答应吗?”  汪曼春苦笑,清冷自持的声调终于失了平稳:“话都说得那样绝了,就算我对真相知道得一清二楚又能怎样呢?他当然明白我的底线和自尊。从小到大,他明楼坚持要做的,我什么时候拗得过他了?不忍心拖累我受苦,怎么就忍心伤害我呢?当年他放弃过我一次,自以为是为了我好,结果呢?同样的错误,为什么他还要固执地再犯一回?”    汪曼春自有她的骄傲和坚持。无论阿诚怎样劝说,她甚至都没往病房方向张望一眼,而是迎着晨曦迈开步子,毅然决然地走出了医院。    “我要回所里请假,出去一阵子。你大哥就麻烦你和曼丽,帮忙照顾下了。”  她这样同阿诚说。  “大嫂,你要去哪?”  “先去南京找疯子,有些事电话里不好说。如果还弄不清楚,就去找姐夫,找总参二部、公安部。要是再不行,我直接去中南海西花厅!我要知道,我师哥不惜把自己逼到了这一步,究竟是什么人在背后捣鬼!”  “大嫂,你……”阿诚大骇:“你冷静点!”  “阿诚,我很冷静。我想过了,师哥那里,肯定是问不出什么来的。而我们一直在查这些事情的根源,每一次都是死路,不是权限不够就是被中央叫停。难道,就这么糊里糊涂任人宰割吗?我这么做,不仅是为我师哥,也是为了你我,为我们家的每个人。你真以为,大姐把师哥从族谱上除了名,到时候就不会牵连上她和明台吗?”  阿诚闻言动容:“那我陪你一起去!”  “不,你要留下来照顾家里。看好我师哥,安抚住大姐。”  汪曼春神情郑重,显然早经过深思熟虑:“再说,你不像我经常出去执行任务,你一走也太打草惊蛇。谁都知道你跟我师哥的关系。你们这条线上的,人家根本不会让你碰触到什么。朱徽茵已经试过了,你就更加不可能。”  “原来,你早就有借机脱身的意思。”阿诚这才恍然:“所以,你那时把朱徽茵藏起来,也是让她暗地里调查?”  “我没有,但是我了解她。”  汪曼春牵了牵唇角,浮起一丝奇异的笑意:“那个傻姑娘对我师哥,你还不知道?”  阿诚只得默默点头,听她很认真地继续说下去:“还有件事,我昨晚慌了神忘了跟曼丽讲。”  “姐夫自平津战役受伤以后,一直任闲差闭门休养,与世无争。明星明月在北京,好歹有姐夫那里可以安身。而你们的心心志志……要是舍得的话,不妨考虑……”  她观察着阿诚的表情,颇有些困难地斟酌词句:“明堂大哥大嫂都很喜欢孩子,你是知道的。他们自己的孩子都长大成家了,两口子平日里好寂寞。我们家三个小毛头,每次去他那里都超级开心的……”  “大嫂,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了。”阿诚面色沉重地点了点头:“我会跟曼丽商量的。”  汪曼春也强忍心酸点头道:“那好,你和曼丽仔细想想。我走了。”  “大嫂——”  阿诚再一次叫住她,欲言又止。  “真的……不去看看大哥?”  汪曼春黯然垂眸,很坚决地摇头,留下转身前的最后一句叮嘱:“好好照顾他。我既已答应了,别再糟蹋自己的身体了。”  “大嫂——”  阿诚又叫了一声,而她已快步而去,不再回头。    隆冬微明的天色里,阿诚张着嘴,怔怔注视那道渐行渐远的孤清背影,几乎就要脱口而出的话终是被硬生生咽了回去:  “大哥又出现急性心衰症状,脑部的血块阴影也在扩大,颅内压显著增高,医生都不确定会发展到什么程度。你,你真的忍心,不去看看他吗?”    泪水不知不觉模糊了视线,阿诚狠狠咬牙,死死抑制着不顾一切要追上去的冲动。  “如果,她不是这么在意我,不是每一次都不管不顾地要挡在我面前……”  大哥虚弱而又沉痛的叹息,字字句句都像在淌血。阿诚低下头来,小心翼翼轻拂过自己的手背,仿佛在抚摸着一道道伤痕。  再不必苦苦支撑着伪装做戏,入骨的疲倦悲哀悉数释放瞬间没顶。急救室尖锐的铃声里,明楼彻底沉入黑暗前缓缓合上的眼帘,一串晶亮的液体,就那样猝然地,滚烫地,滴落在了自己用力抓他不肯放开的指掌间。  是说不出口的万般歉疚,是终于卸下的极致隐忍:  “你都看到了,我这样……还能再熬多久?”  “万一哪天……留下她,留下压在她们头上的一顶顶帽子,大风暴中该怎么活下去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