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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楼就这样无声无息地消失了。留下的，只有一份业已签署完毕，令汪曼春瞬间抓狂撕得粉碎的离婚协议书。　　可笑的是，公安部对是否发布逮捕令之事含糊其辞，既未承认也不否认。而出院记录上是明楼本人的签名。是以对于他的失踪，官方大笔一挥，定性为“出走”。于是，明教授生活腐化堕落，离婚不成离家出走的风言风语，一夜之间在校园里传播得沸沸扬扬。很快，各种其它指控接踵而来，千奇百怪，每一条都分明是要将人打入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翻身。一时间，深得学生们敬重爱戴的那个博学潇洒，幽默风趣的经济学教授，突然就变成了披着羊皮的狼，不知玷污毒害了多少广大青年的纯洁心灵。　　汪曼春和阿诚联合王天风，动用一切手段资源，发动情报、公安、军队的所有人际关系追查明楼下落，甚至一间间派出所监狱劳改农场逐个查访，得到的答复永远只有四个字：查无此人。　　或许是他们的调查动静太大惊扰上方，很快，身在公安系统的明诚明台相继被停职。王天风也被紧急召回军区接受内部调查，从此开始了翻旧帐写材料的漫漫路。而汪曼春依仗着革命烈属的出身和几位首长的力保虽未被清除出局，中央亦开始针对107所实施一系列的行政调整，加派书记政委，增强政治思想学习，给自所长以下的各层领导以更大的监督和限制。　　　　这一天下班后，汪曼春在自家信箱里收到校党委的通知：明教授擅离职守，自即日起解聘。请于春节前搬离学校居所，以便其他教职员工入住。　　当晚，默默在灯下收拾东西的汪曼春，被楼下的门铃声惊扰。走去开门，失魂落魄的于曼丽孤零零伫立在她的面前。　　阿诚今早被叫回公安局写材料，便再也没有回家。　　　　“阿姐，你说，他是不是跟姐夫一样……我们，我们再也找不到他了？”　　“别胡说！”　　汪曼春咬了咬牙：“我们是干什么的？振作点！就是掘地三尺，也总能把他们找出来！”　　于曼丽忍不住“哇”地一声，哭着扑入她怀里：“你不知道，阿姐，早上他走的时候，我还发脾气不理他呢！我，我害怕听他说要让孩子们走……我不该冲他耍性子的，我知道他是为孩子们好，我明明知道的……”　　“别哭，阿诚不会怪你。没事没事，他不会有事的，相信我。”　　汪曼春轻拍着她柔声哄着，等她渐渐平静下来：“你知道我已经写信给明堂大哥，不让明朗明澈和小明媚回来过年了。”　　“啊？”这句没头没脑的话令于曼丽愣了一下。　　“曼丽，听我的，这个春节，带着阿香和孩子们，跟大姐一块儿去香港过年。”汪曼春终于说出她斟酌良久想要说的话。　　于曼丽这才明白她的意图，想了想，坚决摇头：“不，阿诚哥在这里，我哪也不去！”　　“曼丽，你放心，阿诚的事有我……”　　“不！”于曼丽神色激动地打断她：“你不走，我也不走！我们就一起找，一起等，哪怕是一辈子，就直到找到、等到他们为止！”　　“曼丽！”汪曼春一把抱住她：“傻妹子，你阿姐现在是赤条条来去无牵挂。你不同，你的孩子还小……”　　“不，我想好了。”于曼丽伏在她肩头泣不成声：“大姐快瞒不住了，你们不是急着要把她送出去吗？让阿香带着心心志志，一起走吧……”　　“曼丽，多你一个人在这里也未必能帮什么忙。带着孩子们一起走，这一定也是阿诚所希望的啊！你要是担心走不了，我去跟疯子打个招呼，用军队那条线，怎么也能把你们安全送出境外。”　　“我知道，可我不想走。阿姐，你说这是阿诚哥所希望的。那姐夫所希望的，是你跟他划清界线一刀两断，你为什么也没有做？”　　汪曼春被她问得一愕，一时无言以对。　　“无论怎样，我不会离开你们，离开我的家。”　　于曼丽抹着眼泪，勉强笑道：“至于孩子们，先送出去看看。或许，事情并没有这么糟糕，我再把他们接回来。”　　汪曼春无语失神，过了片刻才点头附和：“是啊，等这阵风吹过去，把孩子们都接回来，看看又长高了多少，是胖了，还是瘦了……”　　“等这阵风吹过去……”　　于曼丽也跟着怔愣起来：“阿姐，你说大姐夫级别虽高但实权有限，那南方局的老首长呢？他们为什么不站出来，为姐夫和阿诚哥说几句话？”　　“曼丽，牵扯上政治，我本不想跟你多说。”　　汪曼春叹了口气，揽着她上楼：“我师哥早已退出军政舞台，为什么还不放过？那些人的最终目标，就是他身后的老首长啊！其实，坐得越高，牵制越大。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一举一动更要百般斟酌谨慎，隐忍妥协，平衡势力，稳定大局。哪可事事随心所欲？”　　“你的意思是，正因为那些人是冲着他来的，老首长便更不能出面阻止授人以柄，反是要做出任凭调查的姿态来显示自己的无私清白？那……那姐夫和阿诚哥，就这么白白地被牺牲掉了吗？”　　“曼丽，你要明白，保全了老首长，才能保全更多的人，保全这个社会的和平稳定。否则的话，我们建立起的这个新制度，很可能一夜之间崩塌，使整个国家再次陷入战乱。我们担不起这个罪。至于师哥和阿诚，你放心，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就会为他们申诉到底！”　　“阿姐，你要干什么？”　　“告状！”　　汪曼春回答得斩钉截铁：“我和疯子，早就在暗中收集资料积攒证据。到时候，我会把针对这群人的揭发检举材料，直接递送到最高领袖和中/央/军/委的手中。”　　“原来，原来你……”于曼丽惊得目瞪口呆。　　“不成功，则成仁。若不能把他们救出来，为他们雪耻正名，那就跟他们一起下地狱好了！”　　汪曼春居然笑了起来，伸手捏了捏于曼丽的脸蛋：“怎么，怕了？”　　“不怕！”于曼丽深吸口气，正色摇头：“天堂地狱，我都随你们去便是。”　　汪曼春忍泪颔首，看了看表又看看窗外：“今晚，估计你是睡不着了。来，我去开瓶酒，你帮我收东西。周末我就搬回去，咱姐妹俩再不分开了。”　　　　“阿姐，你看你看，明朗明澈小时候的照片，我都分不出谁是谁！”　　“哎呀，怎么会这么像？当时一点不觉得……”　　“哈哈哈，阿姐你不会是也分不清楚了吧？”　　“乱讲！我怎么会分不出？那，这个是朗朗，这个是澈澈。”　　“那这个呢？谁是朗朗谁是澈澈？”　　“这个嘛……你姐夫拍的照片，等他回来了你问他。”　　“为什么问他？你不知道了吧？”　　“他拍的这么差都看不清楚，你不问他问谁？”　　“哪里看不清了？分明是你认不得自己儿子！”　　“去去去，不给你看了！收拾别的去。”　　“好好好，我不说行了吧。哇，你看这张小明媚，太漂亮啦！”　　“哼！真是偏心，女儿拍得比妈妈好看。”　　“哪里有？你看你，笑得比花还甜！”　　“嗯，这个呀……”　　汪曼春对着照片上的自己明媚的笑颜，忍不住轻轻触了上去，像是走进了一个最美的梦境：　　“那天他们在院子里赏花，忽然讨论起父母最宠谁。说我最偏心，喜欢明朗，因为他最像爸爸。而师哥就滑头得多了，三个孩子居然一致总结爸爸对他们是一样的。他明明那么宠小明媚的好不好？明朗明澈竟然说，妹妹小，又是女孩子，多宠宠是应该的。他们男子汉嘛，不在乎那点小恩小惠。”　　“我师哥那张嘴啊，那么明显的偏心都能给他圆过去，我真是服了他了……”　　纤长的手指，温柔眷恋地拂过照片上那一张张笑颜。汪曼春唇角含笑，声音却渐渐哽咽：“他现在，在哪里呢？身子怎样了？有什么十恶不赦的罪名，一定要从医院抓人吗？”　　“我都没去看看他……那天，阿诚一再劝我，可我……我气他伤我自尊，就那么狠心走了……他病得那样厉害，我居然，居然都没去看他一眼……所以老天惩罚我，所以老天惩罚我……”　　　　那一夜，很冷，很长。　　两个女人挤在乱糟糟的房间里，捧着一本相册泪流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