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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在楼下，就遇上呼啸而来的警车。打开门，从上头下来三个民警，时桑榆赶紧走过去。　　　　确定是往许清公寓去的，一行人便赶紧上了楼。　　　　电梯门刚打开，时桑榆便看见站在门前的人。这是一个烫着卷发的中年女人，盘着手站在后头。她神色冷静的看着门前的两个壮汉，正大力的敲着门。　　　　“你们干什么呢？”时桑榆怒喝了一声，三个人纷纷回过头来。　　　　一旁的民警严肃的说：“你们几个，大晚上的站在人家门口干什么？”　　　　“哟，还带了警察呀？”女人并不理民警，而是回头来看着时桑榆。　　　　她说着蹩脚的普通话，轻蔑的笑笑。　　　　朝时桑榆上下打量一番，又说道：“如今这当小三的，居然还会有这么丑的朋友，呵呵，是不是怕抢了她的生意啊？”　　　　被人当着面这样说，时桑榆心里头不是不难过的。可是她面上却丝毫不显，就像是没听到一般，看向身边的警察。　　　　“警察大哥，就是这三个人，三更半夜的私闯民宅。我朋友一个单身女孩在家里，现在都不敢出来了。”　　　　“呵！单身？这笑话可真好笑。”女人看着时桑榆大笑了起来，身后的两个壮汉，也发出了不屑的笑声。　　　　“妹妹，我劝你一句。有这样的朋友，你啊……要小心自己老公啦。”她说着，颇有深意的看了眼阿宾。　　　　一旁的阿宾听见，只是默默低下了头。　　　　时桑榆呵呵一笑：“不劳阿姨费心了，您年纪这么大，大晚上的，还是好好回家休息吧。”　　　　女人一听脸色变了，刚还想发难，民警便走上前来。大概是被人忽略了，有些不爽，说话也就不客气了些。　　　　“你们几个，把身份证拿出来。现在有人举报你们扰民，跟我先去局子里走一趟。”　　　　女人狠狠的瞪了眼时桑榆，随即便被两位民警催促着，和另外两个壮汉离开了。没想到这么快就能解决，许清满脸泪痕的从屋里出来，向留下的警察道了谢，做了些例行的笔录。　　　　等警察一走，她便扑进时桑榆的怀里，嘤嘤的哭起来。　　　　时桑榆拍拍许清的背，轻声说：“你收拾点东西，上我那去吧。说不定过一会，她们还会找来。”　　　　许清点点头，回房里只拿了包就立马出来了。三个人疲倦的下楼，都没有说话，只是默默的等着出租车来。夜里的风吹得有些大，许清只穿了件短袖的连衣裙，她抱着手臂，微微有些发抖。　　　　阿宾看见，把身上的外套脱了下来，披在许清的身上。许清小声的说谢谢，他笑笑没有说话。　　　　到了屋子里，阿宾去了隔壁单身的男孩家，房间里只剩下时桑榆二人。许清很少来时桑榆家，大晚上的，这还是第一次。她打量着屋里的摆设，发现也没有自己想象得那么糟糕。　　　　小单间虽然简陋，却被时桑榆收拾得井井有条。桌子上被擦得一尘不染，小小的凉台上还种了几盆花。电饭煲里，甚至还炖着热汤。咕咚咕咚的响声，伴着一丝香味，给屋子里又添了家的气息。　　　　许清看着这一切，心里有些不是滋味。时桑榆见她眼神落寞，还当她晚上受了惊。　　　　“肚子饿吗？我给你煮碗面吃。”时桑榆手艺不错，许清是知道的。可是她现在却没有胃口，蹙着眉毛摇摇头。　　　　“桑榆啊，我可真羡慕你。你看看你现在，有个对你不错的男朋友，你这么胖他也不嫌弃你。”　　　　时桑榆听她这样说，心里有些不好受。虽然她也觉得自己胖，可被人这样说出来，到底不是滋味。还没回答，许清又继续说。　　　　“你还有了自己的店，生意也不错。也许再过两年你就会结婚了，而我却还是这个样子。”许清说着，眼泪又流了出来。　　　　许清哭得眼睛有些红肿，却依旧纤弱好看。她从小就瘦，皮肤也白，天生就是招人疼的模样。只可惜命不好，父母都是烂赌鬼，还都是重男轻女的人。长这么大，没过过一天安生日子。　　　　时桑榆摸了摸她的头发，替她擦干了眼泪。“小清，你别跟他在一块了。你要是愿意的话，可以来我店里帮忙啊。”　　　　谁知道，许清听了时桑榆的话，却沉默着低下头。时桑榆一看就知道，她这是不愿意。哀其不幸，却又怒其不争，时桑榆顿时提高了声线。　　　　“难道你还想跟他在一起？”　　　　许清依旧不说话，只是轻轻点头。　　　　“许清，我早就跟你说过，你这是在破坏人家的家庭，不会有什么好结果的！咱都已经二十八了，你还不跟他断了来往，难道想过一辈子这种生活吗？”时桑榆苦口婆心的劝着，双手想要扶住许清的肩膀。　　　　谁知道许清却突然脸色一变，她一把甩开了时桑榆的手，站起身来。　　　　“时桑榆，你是不是特别看不起我？对，你现在日子是过好了，我落魄了。可我许清就算再落魄，也轮不到你这个丑女来教训！”许清说着，拿起包就摔门而出了。这过程太快，时桑榆都没反应过来。　　　　许清的话，就像是一把刀子，让她毫无防备的被捅进心窝子里。时桑榆黯然的坐在床上，没有追出去。　　　　可是许清毕竟是个弱不禁风的女孩，这么晚了，一个人在外头也太不安全。时桑榆想了想，还是叫阿宾去看看。　　　　“怎么了这是？”阿宾站在邻居家门口，有些莫名其妙。　　　　“没事，她就是心情不好，跟我吵了几句。”时桑榆淡淡解释一句，把许清的号码给他。“你快去吧，小姑娘一个人在外头不安全。”　　　　这一夜，阿宾都没有再回来。时桑榆打电话过去，那头已经关机了。　　　　第二天一早，他垂着脑袋回了小单间里，已经是困得不行了。　　　　“许清发疯似的，在大街上走了一夜，我手机也没电了，只好跟着走一晚上。”阿宾眯着眼睛说完，倒头就睡。　　　　这之后的一个月，许清再没有联系过时桑榆，时桑榆打她电话，她也一直不接。　　　　日子还是得过，时桑榆依旧忙碌着她的小店。　　　　大中午，她饭也没吃便忙着上批发市场补货。偌大的市场，人头攒动。铺面门口的女人们，纷纷穿上了最新款的衣服，画着最浓的妆。　　　　人实在是太多了，挤在一块，就像是下进锅里的饺子。时桑榆拽紧手里的黑色大塑料袋，一鼓作气的挤进人群里。　　　　她一抬腿，四周的竹竿们，就被挤得一个踉跄。这年头，长得好看的人才值得被原谅。当众人回头来，见到时桑榆的模样，顿时便又怒上三分。　　　　没走几步，就已经有人骂开了：“死肥佬！走这么快，赶着去投胎吗！”　　　　时桑榆听见，也不去理会。反正这市场里的人，也不是第一天骂她了。她早就把心，炼成了铜墙铁壁，轻易不动表情。　　　　只是她的腰，最近有些不行了。一个人搬货太累，店里又总招不到合适的人。一个人提着这么多衣服，地铁是挤不成的，时桑榆通常叫阿宾来帮忙。　　　　从市场里出来，时桑榆赶紧给阿宾打电话。　　　　已经快一点钟了，正是中午休息的时候，阿宾却没有接。正头疼着该怎么办，又有电话进来了。没想到，是许清打来的。一个月没联系，时桑榆的气早就消了大半，见是她打过来，赶紧接到耳边。　　　　“喂，许清。”　　　　“在哪呢？”许清那头，听起来特别安静。　　　　“我刚从批发市场里出来呢，你找我有事吗？”　　　　“有点急事想找你帮忙，能到我家来一下吗？”许清的声音听起来像是心情不太好，低沉又沙哑。时桑榆二话没说，就立马答应了。　　　　“行，我现在就过去。”她费力的拖着手里的黑塑料袋，转身叫了出租车。　　　　只是没想到，时桑榆火急火燎的赶到好友家里，开门的，却是她心爱的男友阿宾。　　　　“你来啦。”　　　　没有慌张，没有愧疚，阿宾的脸上是理所当然。他甚至还在微笑，就像是在自己家门前，见到好久不见的朋友。时桑榆想问他怎么会在这里，却害怕问出口。　　　　“许清呢？”时桑榆吞口唾沫，感觉喉咙有些腥甜。　　　　“小清还在洗澡，应该快出来了。”　　　　像是终于确认了什么，时桑榆心里的线一断，头脑都空白了。　　　　许清从房间里走出来，身上还穿着白色的浴袍。海藻般的长卷发披散在肩膀上。　　　　“来了？来了就进来坐吧。”　　　　她看着时桑榆，笑得异常甜美，全然没了电话里的颓败。时桑榆没有脱鞋，就这么木讷的踩进屋子里，呆呆的坐在了沙发上。　　　　“桑榆，其实今天是我叫你过来的。”阿宾拉着许清的手，坐在另一边的沙发上。“主要是想和你说声对不起，我要跟你分手，因为我爱上了小清。”　　　　时桑榆没说话，她偏头看向一旁的许清。谁知许清居然蹙着眉头，眼睛里氤氲着泪水。　　　　“对不起桑榆，我一开始不答应的。阿宾追了我一阵子了，你也说了要我寻找新生活……你就当是再帮我一次吧。”　　　　时桑榆看着她楚楚可怜的模样，差点一口气上不来。深呼吸了好几次，她再开口时，已经冷了声调。　　　　“你知道吗许清？那天站你门口那女人，叫我小心你呢。”时桑榆笑了笑。“我还以为，你犯贱是会挑人的。没想到啊，你到哪都是个野鸡。”　　　　许清的脸色立刻就变了。　　　　她眼睛里的泪水还没干透，脸上却是又青又白的变着颜色。等她恢复镇定，眼神中露出不屑来。“时桑榆，既然你不给我脸，那正好我也不用再装了。”　　　　她站起身，走近时桑榆。　　　　“你之前在心里笑话我吧？笑话我许清没什么本事，要靠男人养活。可是你凭什么呢？你真以为你开了个小破店就了不起了啊？”　　　　许清哈哈大笑了几声，偏头靠在了阿宾肩膀上。　　　　“就凭我的长相，我就永远赢过你了！你看到了吗？你身边好不容易才有的男人，我随随便便都能抢过来。”　　　　时桑榆感觉眼前的人是那么陌生，她低下头，拼命憋住眼泪。看着脚边辛辛苦苦拖上来的一大袋衣服，时桑榆感觉自己就像一个笑话。　　　　“我们认识这么多年了，就因为我说了你几句，你就这么看我？”　　　　“没错！时桑榆。大家都看不起我也没关系，可是你凭什么看不起我？你忘了是谁把你带广州来的了？如果没有我，你还不是被家人抛弃、在广州无权无势的一条野狗！”许清越说越激动，到后来，几乎把脸凑到了时桑榆跟前去。　　　　“啪！”　　　　时桑榆一巴掌扇在了许清的脸上。她哈哈笑了几声，看着捂住脸的许清，一字一句认真的说：“你可真是个婊、子。”　　　　“你有病吧！”原本坐在一旁没有说话的阿宾，突然吼了出来。他一把把时桑榆推在了地上，回头心疼的揽过了许清的肩膀。　　　　时桑榆摔在地板上，脑袋撞到身后的茶几，手心也是火辣辣的疼。阿宾却心疼的揽住了许清，生怕她再磕着碰着。　　　　“你真的是阿宾吗？”时桑榆呆呆的喃喃自语着。如此落魄的模样，看在阿宾眼里只有愚笨。　　　　“时桑榆，麻烦你自己照照镜子吧！你看看你这身肥肉，有哪一点能比得上小清？实话告诉你，我从来就没有爱过你。每天跟你睡在同一张床上，我都觉得恶心。”阿宾的眼里，全都是深深的厌恶。就像大街上看她的每一个人一样，似乎她的胖和丑，就是场瘟疫。　　　　时桑榆趴在地上，忘了起来。许清越过阿宾，竟想用脚勾起她的脸。时桑榆把头撇到一边去，笨拙的站起身来。许清看着她的模样，哈哈大笑。　　　　“时桑榆，你知道自己长得有多丑吗？你这种人，有什么资格过得比我好？”　　　　时桑榆气极了，她想冲过去拉扯许清的手臂，却被阿宾抓住了两边胳膊。她瞬间动弹不得，许清却一巴掌扇到了她的脸上。　　　　鼻血瞬间就流了出来，时桑榆脑袋嗡嗡直响。　　　　“阿宾都跟我说了，他根本没睡过你，他说他看着你都挺不起来呢。你在他眼里嘛……顶多就是个宿管大姐而已。之前那一巴掌，还给你咯。”　　　　时桑榆甩开阿宾的手，想要再一次冲过去，却被一脚踹到了肚子。　　　　“时桑榆，这是你自找的。你再不滚，我打死你！”阿宾铁青着脸，紧握着拳头，随时想要动手的模样。　　　　时桑榆屏住了呼吸，她害怕自己一松气就会掉下眼泪来。脑袋那么晕，眼前的世界天旋地转。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回去的。　　　　这天她没有营业，一个人把衣服拖回家里，反锁了门。小单间里一片狼藉，四处都像是被翻找过的样子。她放在枕头里的一万块钱，不翼而飞了。阿宾的衣服也全都不见了，连桌上的电饭锅都不见踪影。　　　　屋子里空空荡荡，只剩下一面大镜子。时桑榆从前很少去照，如今她却面无表情的站在镜子前，脱光了衣服。　　　　看着自己身上层层叠叠的肉，她眼睛有些发直。　　　　时桑榆自己知道，她的确是一个不好看的女人。她的头发经历多次烫染，就像一堆枯草。暗沉的皮肤上，是一个个巨大的陈年痘坑。初中时打架留下的疤，还依然留在她的下巴上，弯弯曲曲的，像条蜈蚣。生活的压力，让她早早长出了眼角纹来，也压得她嘴角有些下垂了。　　　　可是她温柔、贤惠、能吃苦。小时候娇生惯养的一身臭毛病，也早已经被社会磨去了。哪怕她再不爱说话，也会拼命憋出笑容来。　　　　从前她一直以为，只要她努力、她善良，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为什么这个世界，就不能善待她一点？　　　　站了足足一个小时，她脸上没有表情，眼睛里却流出了眼泪。回想起许清那张楚楚可怜的脸，她发现自己，连哭也哭得不如人家好看。　　　　床头还放着她小学时，和爸妈一家三口的照片。时桑榆拿起来，手一遍又一遍的轻轻抚摸着。摸着美丽健康的妈妈、摸着年轻英俊又富有朝气的爸爸。还有她自己。那个大眼睛，笑得开心的、扎着羊角辫的小姑娘。　　　　电话响了，她看看来电显示，是奶奶打开的。她没有接，因为她知道，一定是又有人来催爸爸还债了。每到这个时候，奶奶就会打电话给她，逼着她拿钱出来。　　　　电话响了很久，没人接便自己挂了。没过多久，爸爸的信息又进来。时桑榆打开，上面写着一大段话：桑榆啊，爸爸对不起你！刚才你奶奶打电话来要钱，不是爸爸的意思。你不用接也不用管，爸爸的事自己会想办法。你好好照顾自己！　　　　眼里的泪水越积越多，她不禁嚎啕大哭起来。她哭这个荒唐的世界、哭自己可悲的命运。　　　　整整两个日夜，她睡了醒醒了睡，没人找她。直到她第二天夜里，饿得受不了，才摇摇晃晃的出了门。　　　　夜已经深了，她却也不怕。遇上歹人，就让她这么死了吧。就这么想着，她一个人走出了巷子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