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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风卷地白草折

作品:《 绮罗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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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绮离着老远,就听到瑞萱堂里传出的阵阵笑语,她迈进屋子,向裴氏请了安,裴氏笑道:“坐吧。”伸手招过两个女孩儿来,“春娇和巧儿,还不快给三夫人磕头!”  叶绮这才看到屋里多了两个女孩子,一个容貌俏丽,明眸善睐,一个温柔沉默,姿色平平。  叶绮见她们面生,就问道:“她们是谁。”  姚氏在一边帮腔道:“她们是阿慕的屋里人啊!”  屋里人?商家不是没有这些通房妾室的吗?怎么出了两个屋里人。  罗慕之是有两个通房丫头的,这几日因为娶新夫人,暂时把她们挪出来几日,洗心居里的人先是忙活迎亲的事,后来又忙活罗慕之的病,谁吃饱了撑的跟叶绮说那两个通房的事!    裴氏见叶绮脸上细微的讶异之色,笑道:“原是我屋里的丫头,赏给阿慕的,都好两年了,当初老爷也是看过点头了的。”  叶绮回头看看侍立一侧的琢言,琢言长睫如蝶翅,微微垂下,看来裴氏说的是实情了。  一时丫头放下秋香如意蒲团,二人给叶绮磕头,裴氏笑道:“一会儿你仍旧带她们回洗心居吧,以后你也有个臂膀,帮着你伺候阿慕。”又对春娇和巧儿道,“还不快给夫人敬茶?”  二人端着两碗茶,奉给叶绮,叶绮扫了一眼,也不叫起来,只是清清淡淡地说道:“搁着吧!”  春娇和巧儿愣在那儿,不知所措,裴氏道:“我竟不知道,妾室给敬茶,还有不接的规矩?”    叶绮笑道:“敢问太太,可是刚才太太说的,这两个女孩子,是屋里人?”  裴氏不知何意,只得道:“是啊!”  “那就是通房丫头了!”叶绮笑道。  裴氏点头。  叶绮笑道:“这就是了,若是姨娘敬的茶,我自然该喝的,通房丫头么,就不必了,通房丫头也是丫头,难不成丫头给倒杯茶,主子就一定得喝,不喝就是主子没规矩了?”  叶绮心想,好你个裴氏,你自己半老徐娘,屋里还干干净净,罗慕之尚未娶妻,你就先急着给她安排通房丫头,真是司马昭之心!    一番话噎得裴氏上不来气儿,气咻咻道:“放这两个丫头在阿慕屋里也是老爷的主意,难道你连老爷的面子也不给了?”  叶绮云淡风轻地笑道:“太太屋里的丫头,就是太太脚边的猫儿狗儿,自然也是有几分面子的,只不过再有面子,身份是变不了的,对了,还要跟太太说一句,她们既是通房丫头,我就可以随时打发她们出去,媳妇在这儿先向太太禀报一句了。”  巧儿一直低头不言,春娇却是满面通红,眉心里隐有怒气,只不过当着这么些主子的面,不敢出声而已。    罗绫冷笑道:“我们只当官家小姐比咱们贤惠,没想到却这般容不得人!”  叶绮笑道:“并非是我容不得人,太太赏两个通房在屋里,原是偏爱三爷和我,要我们多几个人伺候,也好受用,只是连太太和二嫂屋里还没有通房呢,我这个小儿媳妇却占着她们两个,实在不合适。这事若想兴起来,也该先从太太屋里起,我们才好上行下效!”  这回连姚氏都变了颜色,莫不是也要在她屋里塞上两个人吧!姚氏向来是个小冷猫子的脾气,立时就沉不住气道:“我可不缺人伺候,弟妹你愿意打发就赶紧把她们打发了!”  裴氏直想砸开姚氏的脑壳看看,里头是不是一堆浆糊,当初选媳妇时,原是看中了姚氏愚蠢好摆布,谁知姚氏经常蠢得让她无语。    叶绮笑生两靥,道:“当然,既是太太身边的人,就如同太太怀里的叭儿狗,我就是不喜欢了,也好歹要养两日,再扔出去,也算是看在太太屋里丫头的份上。”裴氏怀里的西洋花点子哈叭这时竟应景地“呜呜”应和几声,屋里人想笑又不敢笑,只听“哈哈”,原来是罗绡爆发出一阵畅快淋漓地笑声。  裴氏面色惨白,愣愣地坐在金丝楠木寿字连绵椅上,恨恨地瞪着叶绮。    叶绮从瑞萱堂出来,缓步走在一段铺满鹅卵石的甬道,鹅卵石缤纷多彩,紫褐,深灰,浅黄,映在红光闪耀的半个日头下面,恍若熠熠生辉的宝石,她没有立时打发了春娇和巧儿,是想听听罗慕之的意思,裴氏说,她们做通房已经好两年了,想必罗慕之对她们该有些情份吧,若是罗慕之念着旧情......叶绮扬起头来,看着远山遥岑,一带蜿蜒的碧水染绿的淡烟蓝的天穹,那么也许真的像依兰说的,她真该替自己打算了。  “夫人,您真要把春娇和巧儿打发走么?”剑兰颤颤地问叶绮。  叶绮凝望天际一抹朝霞,桂子绿,孔雀蓝,杨妃红,分外灿烂,笑道:“没有女人愿意自己屋里满园春色。”  “可她们是太太指的呀!”剑兰瑟瑟着。  琢言莞尔道:“太太指的又如何?咱们洗心居的人,从来不怕什么太太!”    裴氏大发雷霆。  碎杯裂盏之声,从瑞萱堂的梢间里清脆传出。深玫撒花猩猩毡帘里,不时迸出青白瓷片,伴着裴氏的怒气冲冲的叱骂声,如一枚枚锐利的尖针,刺进人的耳鼓。  “蠢才!我养你们有什么用?都两年了,连三爷的床边儿都没摸着,你们脑子里装得是浆糊吗?”想起姚氏的愚蠢,裴氏越骂越气,越气骂得越大声,春娇抖抖索索地垂泪求饶,巧儿还是一言不发,任由裴氏怒气滔天。  “太太别生气,是三爷看我们是太太屋里出来的,总是对我们爱答不理。”春娇本是为自己辩解的,却惹得裴氏心火直冒。    “砰——”汝窑美人觚砸碎时,养着数枝寒梅的清水点点斑斑地洒在地上,墙上,粘着零落的花瓣,残红乱飞,屋里人个个噤若寒蝉。  “你是说我连累你们了?哼!那些官老爷家里,多少继子收了继母给选的通房又宠爱得什么似的,就算三爷排斥我这个继母,可哪个男人不吃腥?说到底还是要怪你们榆木疙瘩不开窍!”裴氏叱道。  裴氏面如金纸,胸口起伏,姚氏过来打圆场,“母亲别气坏了身子,倒值多了呢!媳妇倒有个主意......”姚氏很怕裴氏,一向瞧着裴氏的脸色说话。  裴氏发火发累了,不耐烦道:“说!”    姚氏谄笑道:“媳妇听说,似乎有那种暖情的东西,放在茶食里......”虽然商家的妇人不比权贵家,必须谨言慎行,但毕竟是当着婆婆的面说出来,姚氏话说了一半儿,就不说了。  裴氏已经明白了,看看地下跪着的春娇和巧儿,默默地盘算起来。  不能怪她着急,她由外室扶正,旁人看着风光,可是她娘家微贱,与先夫人林氏一比,简直太寒酸了!  林氏出身蜀州林家,林家与她们罗家,延陵的程家和并州冯家齐名,林氏当年光嫁妆银子就带了上百万,这些钱,自然是留给林氏的儿女的,可是以后罗老爷的家财,却要子女们均分,那个外头来的野种罗绡,敢在罗家充正经小姐,还不是仗着林氏给她留下的丰厚嫁奁!    裴氏意难平啊!论容貌,论手腕,她哪一点比林氏差?为什么她的子女要比林氏的子女差?庆幸的是,罗羡之年轻早逝了,周氏的娘家败落,只守着个女儿过日子,终究好摆布,可是罗慕之,打小就是个混世魔王的脾气,从不把她这个继母放在眼里,裴氏的如意算盘是,春娇和巧儿只要爬上了罗慕之的床,她就有办法让她们生出庶子来,这样一来,哪个好人家的女儿还愿意嫁给罗慕之?谁知罗慕之到底与崔阁老家结了亲,现在怎么办?难道看着这对饱满滋润的小夫妻神仙般地逍遥自在?  裴氏要争一争。    翡翠雕成的莲瓣香薰里燃着瑞脑香,缕缕青烟溢出,袅散,朦胧着罗慕之脸上的融融沉醉。  “哦?夫人真是这么说的?她居然这么在意那两个通房?”罗慕之笑道。  “一点没错!三爷放心吧,太太,二夫人和大小姐,本想合起伙儿来以多欺少,可三夫人呛得她们一句都还不上!一点亏都没吃!”琢言笑着回禀。  “我有什么不放心的?她那么厉害,太太当然不是她的对手!”罗慕之的眼梢眉角掩不住的笑意,想了一想,又问道,“可她回来为什么不把那两个碍眼的丫头立时打发了,还说什么‘养几日再扔’?连太太都顶撞过了,还顾及这点脸面吗?”    琢言道:“是啊!我也是这么想的,所以方才回来的路上,我就问了夫人一句,”琢言也不喜欢春娇和巧儿,巴不得叶绮立时打发了她们,“可夫人说,要问问三爷的意思。”琢言有些摸不着头脑。  罗慕之沉思了一瞬,明白过来,一缕若有似无的笑意从唇角慢慢地漾开,他心情大好,语气雀跃地对琢言道:“你做得很好,爷该赏你,那小螺钿柜子的底下一格里有些碎银子,你都拿去吧。”  琢言眸闪精光,蹦蹦跳跳的过去拿银子,打开一看,哪里是碎银子?是一块大银锭子,少说有二十两重,琢言不敢拿,回身讪讪道:“三爷......这......太多了......”    罗慕之把银锭子塞到她手里,温言道:“拿着吧,我知道你家里艰难,你哥哥又快要娶亲了,我理该帮衬些!”  琢言羞赧地低下头,洗心居里的丫头,就数她最爱财,舍不得吃,舍不得打扮,攒了银子就托人捎回家去,琢玉她们时常拿这个取笑她,这些年若不是三爷接济着,真不知道家里日子怎么过。  琢言不好意思地接了银子,转身要出去,走了两步,又退回来,低低问罗慕之:“三爷,您还打算睡碧纱橱啊?”罗慕之睡碧纱橱,当然是不怕外人知道的,他从小有些左性儿,就连洗心居的正堂,也只有四个大丫头进得来,更别说寝处,谁敢没事乱逛,那简直是不要命了!  罗慕之瞪她一眼,沉思一会儿,却又笑,清冽的笑意纯净如初阳,反正她也跑不了,咱们温水煮青蛙,慢慢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