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篇 章子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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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夜幕低垂,新月如钩,千里之外的游子就会想起那街那城那茶馆。宁遥古镇是章子松一生的梦里故乡。
宁遥世风淳厚,文心荡漾。城池三华里见方,城门六道,南北各一。鸟瞰古城,形如一只欲行未动的神***南尾北,东西四门比拟为龟之四足,民间故有“龟城“之说。
城内古居民宅全是清一色青砖灰瓦的四合院,轴线明确,左右对称,特别是砖砌窑洞式的民宅更是具有很浓的乡土气息。这里的居民平日里除了待弄几亩薄田,有的会就着天时地利,做点小买卖,过着半农半商的闲逸生活。逢着赶集的日子,小镇便会十分热闹。十里八村的乡民,纷纷赶来,大人小孩子,把整条河溪老街塞得满满的。
河溪街口东侧脚下有水井一眼,相传井内水色如金,章子松的曾祖父用开镖局赚的钱盘下了这块地,盖了座私人宅院,围墙高耸,大院深深。一楼临街作为店面,褐色、厚重的木板门,古旧的铜门环。门前挂着一面“茶”字旗,以示招揽生意。内有砖阶可通往二层,二层四面开圆形了望窗,精巧的木雕、砖雕和石雕配以浓重乡土气息的剪纸窗花,楼身为砖砌,置木楼板,楼顶歇山式,五脊六兽。当地人都唤这为“金井楼”。
用金井里的水泡茶,雾气结顶,色艳味香,入口绵甜,回味无穷。常饮这种茶水,有春生津、夏消暑、秋提神、冬生暖的奇特功效。且不怕贪杯,无论喝多少,都不会有撑胀的感觉。饭前饮之能增进食欲,饭后饮之能帮助消化,闲暇饮之可舒神清心,劳累后饮之能解疲提神,常年饮之能延年益寿,一时饮之能充饥解渴。
因此金井楼是这宁遥古镇上生意最好的茶馆。茶馆里的客人三教九流,五花八门。商人们三三两两聚集在茶馆里,隔着袖子互掰手指头,扭捏比划,论质讨价,或震耳欲聋,或低声细语。几盅红茶,也就促成了一笔生意。那些走街串巷的小贩、拉车挑担的伙计也常常在此歇脚,风尘仆仆中喘口气、喝碗茶、吸袋烟,或是掏出窝窝头、咸菜,喝着茶吃顿午饭。还有些居民亲友来访,无法在家中接待,往往起身招呼亲友:“走,金井楼吃茶去。”
老茶馆光线不是很好,远远地就能闻到古老建筑的木质气味。茶馆里摆设着几张四边带有图纹镂空花雕的八仙桌,配着数条秦凳,勤快的店家把这些个陈年古董擦出一层包了浆似的护膜。茶壶都是紫砂的,壶的一边带一个把,壶嘴是一只小狮子造型。店里的茶炉似乎从未灭过,总在咕咕的冒着热气,几十个保温瓶里总是满的,当有客人喝茶时,小二总是提着圆形的锡壶,不停的往茶客跟前的保温瓶里续着开水,唯恐空了,让客人追要,因而怠慢了客人。
开茶馆是个辛苦的生计,章子松的父母每天凌晨两三点就要起床,四季不变。父亲开炉烧水,母亲将头天发酵的面和剁好的馅儿包成各式精美的包子点心,再把豆制的茶干细切成丝,用开水淖烫备用。父亲还要精心熬制浇头,切好细细的姜丝、半熟的青蒜小段等。当一切准备完,天色已是五六点,厨房里整整齐齐地摆着一盘盘青白相间、香甜美味的茶头和一笼笼热气腾腾的包子,等待着老茶客们陆陆续续光临。
常来饮茶者,大都是镇上有些年纪的人。阳光从屋檐处直射进来,照亮了一张张皱巴巴的脸。老人们往往一呆就半天,要上一杯“盖碗”,徐徐地品味茶香,困了就打个盹儿,想坐多久坐多久,店家是不会下逐客令的。而用这“盖碗儿”喝茶有着特别的讲究。茶碗、茶盖、茶船子,这一套三件头又被称为“三才碗”,盖为天、托为地、碗为人。滚水冲下,盖子一盖,意思就是这天地人和了。
好器、好水要配好茶。金井楼里用的茶叶产自五百里外叠云崖上的古茶树,据说最古老的已经有946岁树龄,叠云崖上共有1200多株茶树保留完好。而每一片茶叶历经种茶人、制茶人的无数心血,最终才能化作一口好茶。茶的生命,不仅仅是芳华的瞬间绽放,更是文化与艺术的生生不息。
历史在杯盏间游走,茶馆里最红火的节目要数说书。听书也有一批爱好者。买一盏茶,坐在那里慢慢地喝,聚精会神地听。每每听到紧要关头,惊堂木“啪”的一响,“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吊足人的胃口,明天还得来。一部演义下来,少说也要十天半个月的。这种时候,喝茶反而不是本意了。茶馆里有时候还上演一些具有浓郁地方特色的曲艺节目。最常见的是评书、大鼓书、坠子,偶尔也有莲花唠子、清音、金钱板等客串。难怪人们说,戏曲是用茶水浇灌起来的一门艺术。
对于这茶馆里的一切,章子松是从小看到大的。而今他和哥哥章子柏都已长大成人。父母年岁已高,他们不只一次思忖着让儿子们接手金井楼的生意,却至今未能如愿。老大章子柏打小学习成绩优异,他和弟弟子松都是在镇上的越山书院读的小学,而后子柏的成绩一直拔尖,高考成绩是当地的头名,最终被清华大学录取。子柏现在已经博士毕业,在北京留校当了教授。子松深知哥哥是不可能放弃北京的工作回家乡打理茶馆的。
在子松年少的记忆中,他自始自终都生活在哥哥耀眼的光环里。所有人都让他以子柏为榜样,又暗地里把他跟子柏作对比,仿佛子松生来就应当是子柏的影子,这也许是一个家庭中老二的悲哀。子松不止一次的为此苦恼过,他无数次想证明自己并不比哥哥差,无奈子柏的成绩太优秀了,甚至可以说是万里挑一。子松觉得自己的动力快要耗尽,压力却绰绰有余。子松独自一人的时候常常幻想,如果弟弟子枟在家,可能自己就不会输得这么明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