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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女子抬起手，唤了一声：“照儿……”声音也哽咽了。

照夜是方晔的字，可贵为皇帝，几乎没人有资格叫他的字。“照儿”这个小名，自从父皇驾崩后，更是已经记不得多久没人叫过了……

方晔再不怀疑，急急上前一步，跪在了那女子面前，哭道：“您是我娘……”

那女子也泣不成声：“娘总算又见着你了，这快二十年的苦，没有白熬……”

母子二人狠狠抱头痛哭了一会儿，方才止住了泪。方晔此时心中有千百个疑问要问，可见生母如此形容，不忍她再多受一时半刻的苦，忙叫了心腹宫女和内侍来服侍洗浴更衣，又叫冯双林传了太医院正章臻来。

女子已被安置在内殿方晔惯常小憩的床上，放下了幔帐，只露出一截素白瘦弱的手腕。

章臻心中有些疑惑，不知是谁让皇帝如此紧张，可来的路上冯公公已经暗示过，这次明着是皇帝身子不适传了他来，一会无论看见什么都要牢牢地烂在肚子里。本以为是哪名宫女有些不妥当，结果一摸脉倒吓了一跳，沉吟了一会儿，见皇帝盯着要他回话，只得出来照实禀道：“回皇上，这位……姑姑从脉象上看浮而濡缓，应有极严重的风湿之症。且身子极为虚弱，又长期感染着风寒，着实须得好好保养。但风寒好治，风湿却已然深入骨髓，即便用心调理着，也难以减轻症状了，只怕一遇阴天下雨便会全身疼痛难忍……”

方晔沉默了一会儿，道：“好了，你好好斟酌着开几个方子交给冯双林吧。”

章臻急忙应了，见皇帝已急匆匆地转回内殿，心中惊疑。又见冯双林过来瞪眼，忙退下了。

床幔已经挂了起来，女子靠在大迎枕上，换上了一身月白色的寝衣，一头花白的头发也已经被仔仔细细地梳了一个发髻盘在头上，脸上的疤痕依然狰狞刺目，可一双眼睛却含着温柔慈爱的光，温声对方晔道：“照儿莫为难太医了，娘的病自己心里清楚。捱了这么多年，不过是为了能有今日，再见见照儿。”说着忍不住低声咳了两声。

方晔心痛难忍，坐在床边握住母亲的手：“到底是怎么回事，您给孩儿讲讲吧……孩儿想知道这都是为了什么，让您遭受这样的苦楚……”

女子垂下眼帘，叹了口气：“想必照儿连娘叫什么都不知道，也是，他们不会让你听见这个名字的……我的名字，是龚舜萤。”

龚是安国公府的姓氏，而太后的名字，是舜芝。

如今的龚舜萤，不过四十余岁，干枯的头发却已经白了一半。曾经，这是曾被人称赞羡慕过，乌油油的一头好头发……

龚舜萤出身安国公府，是老国公爷的第二个女儿。生母是大夫人给国公爷的通房丫鬟，生了她后才被抬做四姨娘，家里既有身份贵重的大夫人，又有官家出身的的二姨娘，还有年轻貌美的三姨娘和清倌人出身、妩媚风流的五姨娘，四姨娘在国公爷面前并不得脸，若不是生了她，国公爷一年也记不起这么个人来。她身为庶女，上有嫡长姐，下有数不清的弟妹，自来也是府中最不受重视的女儿，如同她的名字，像一只小小的萤火虫般，只有微弱的光芒。

建武年间，五皇子方煜不受建武帝宠爱，是皇子中唯一一个尚未封王的，常常与京中的贵族子弟玩耍在一起。若有人在皇帝面前提起五皇子来，皇帝常常皱着眉头不予置评。

可在龚舜萤看来，五皇子是天下最最温柔的人。

她一直记得，七岁那年，五皇子被招待在嫡母处喝茶嬉笑。自己的生母虽说抬了姨娘，可仍不忘做丫鬟的本分，每日早起晚归，在嫡母处帮着端茶倒水，像个丫鬟一样服侍嫡母。她年纪虽小，可也知道，正是因为生母的低声下气，才能庇护她平安长大。那日小小的她跟在姨娘身边在茶房里烹茶，姨娘出去更衣了，她见茶已经好了，便倒在盅子里，想去端给嫡母身边的大丫鬟，由大丫鬟呈给屋里的贵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