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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爷，天色已经不早了，您看”这是一个谦卑讨好的苍老的声音。

福泽街上，曾府门外，李至坐在一个还没收起来的香球摊子车前，插着两只手，两道眉毛拧成一团，一动不动，活像一尊泥塑。

守摊的老者唤了李至一声，见他不答应，小心地又叫了几声，李至是在福泽街上长大的，有年纪的卖家们几乎是看着他长大，但身份变换，李至从一个毛头小子成了百户以后，这些平民老者不敢倚老卖老，只是恭恭敬敬地喊一句“李爷”，敬畏之余带着一点亲切的意思在。

李至已经在这里坐了两个时辰，夜来冷风一起，李至从皮肉凉到肺腑里，但他板着冻青了的脸，依旧等在曾府门前。

守摊老者见李至不应，唉声叹气，李至却被这一声叹气吸引了注意，他没有回头，也不知在跟谁说话，低声道：“陆伯，现在是什么时候了？你是不是要回家了？”

陆伯唉了一声：“快到宵禁的时候了，我老汉是该回家了”

李至道：“我给您收拾东西吧”他每说一个字，都好像在往下掉冰碴子，又寒又刺。

陆伯道：“你都把我摊子上的香球买完了，我老汉今日卖得最好最快，哪有什么东西可收拾？只剩了这个破板车，推着就能走”

说完，他看向李至腰间那一串串跟葡萄似的香球，被风吹皱的脸上咧开一个关心的笑容：“还要等三爷啊？哎哟，别人不知道，我是知道的，三爷遇着应酬喝酒的席面，要回家肯定得二更天，还不一定是被搀回来还是扛回来呢”

“我知道，但我今日肯定得见他一面”李至声音很冷静，但透着深切的忧心：“都两晚了，两晚不回客栈，我得看看她到底在哪”他这么说着，耳边忽然传来马车压过地面的吱吱声。

“哎，这马车是往曾家去的！”陆伯替李至欢呼了一声：“看来天随人愿，三爷今晚回来得好早”

李至看到马车从黑暗里现出身形，才长呼了一口气，站起来，整个身子硬邦邦的，他活动了一下发麻的腿脚，摩擦着手和脸，尽力让自己神志缓过劲来。

马车果然停在了曾府大门口，李至跑过去，没有理会车夫的阻拦，一手掀开车上的帘子，把胳膊横着撑在门框上，沉着气性喊了一声：“曾居道，出来”

马车里浓雾一样的酒气熏得李至恶心，曾居道躺在座位上不省人事，听到李至的喊声，竭尽全力翘起一只脚以示回应。

曾阿舟从旁边默默挡住李至，他不敢跟李至相抗，但还是说：“三爷喝醉了，有什么话明日再说吧”

李至咬着牙，太阳穴旁边的筋脉隐隐可见，他深吸一口气，对曾阿舟说：“把你们爷抬出来吧”

曾阿舟手脚格外利落，看来也是没少干伺候醉鬼的事，三两下就把人拉出了马车，曾居道受冷风一吹，酒气散了两分，还能好好地靠着阿舟站住。

曾居道脸色绯红，醉眼惺忪，喝醉了倒也不闹不喊，只是悠悠地打着晃，嘴里咕哝着一些听不懂的词句。

醉成这个样子，看来是掏不出赏钱了，车夫抹了一把鼻涕，巴巴地望着曾居道，这么晚还千里送客不容易，李至皱着眉头，从腰间的钱袋里掏出一把铜钱：“给，这是三爷赏的”

车夫估计是初来乍到，不认得曾居道，还以为李至是三爷，手捧着钱对李至哈腰谢道：“多谢三爷，小的走了”

这时候醉懵了的曾居道居然还晓得摆了摆手：“不不用谢”

目送车夫离去，李至回过头来，看着阿舟和曾居道相依为命地靠在一起，远处还站着几个曾府小厮，见到李至面色不豫，都不敢上前，只敢在后头徘徊。

对着这个场面，李至还有什么可说，恨不得硬提着曾居道的耳朵，问问他记不记得自己姓甚名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