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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轮到司马迁讲述有关史记的下落了，原来是何先生将他的书稿带走，并交给了他的女儿，而他的外孙杨恽在时隔三十年后才将此书进献给了汉宣帝。提到这个和自己脾性极为相似，后又死于非命的外孙，司马迁感慨万千。刘潼请他讲讲这个铁骨铮铮，行为却是怪异的平通侯，司马迁从他们的弘农杨氏讲到杨敞的身居高位，从杨恽的慷慨大义，讲到他的聪明机智，任职廉洁、公正，但终因自己的一张破嘴，得罪权贵，落得个

司马迁不无遗憾地讲：

“一口气列了五条罪状，戴长乐还嫌不过瘾，又给杨恽加了最关键的一条：杨恽亲口对他说，正月以来久旱不雨，这不是什么好兆头，这种感应春秋就有明确论述，即便在前不久，还有过应验，圣上此时如果去河东郡祭祀后土，怕是不行。他居然直接攻击圣上，就是大逆不道。

为了搞倒杨恽，戴长乐真是不遗余力，杨恽告他一条，他反咬他六条，这些话，平心而论，还真不是捕风捉影，大概都有出处，但离开了具体的语言环境，再经过断章取义，添油加醋，具体的可信成分就不好说了，作为之前的朋友，一旦反目，从前说的私房话就成了匕首、投枪，出手即致人死地。如此，杨恽进行反击，也苍白无力。宣帝直接把他贬为庶民。

成为庶民的杨恽，性情自不会改，照旧管不住自己的嘴，他的朋友安定太守孙会宗来信忠告与他：朝廷大臣被罢黜贬谪后，应当诚惶诚恐地闭门思过，以示悔恨、可怜的样子，好取得圣上的理解和怜悯，以期再被起用，可不应当如你一般，置办田产，结交宾客，而招来社会议论，令朝廷难堪。我那外孙听后，就给他回了一封信，我自认为这封信与我的报任安书那桀骜不驯的风格如出一辙。”刘潼听后，不禁神往：

“先生的那篇回信就写得情怀勃郁，锋芒毕露，语言诙谐幽默且感人心脾，那您的这位外孙竟然如您所说，一样的狂放不羁，我真的很想能亲耳一听呢。”司马迁笑：

“那我就把那两段最精彩的说给你听听。”刘潼笑：

“那真是太好了，有劳先生了。”司马迁笑而谈道：

“我家正当兴盛的时候，做大官乘坐朱轮车的有十人，我也备位在九卿之列，爵封通侯，总管宫内的侍从官，参与国家大政。我竟不能在这个时候有所建树，来宣扬圣上的德政，又不能于同僚齐心协力，辅佐朝廷，补救缺失，已经受到窃踞高位、白食俸禄的指责很久了。我贪恋禄位和权势，不能自动退职，终于遭到意外的变故，平白地被人告发，本人被囚禁在宫殿北面的楼观内，妻子儿女全关在监狱里。在这个时候，自己觉得合族抄斩也不足以抵偿罪责，哪里想得到竟能保住脑袋，再去奉祀祖先的坟墓呢？我匍匐在地想着圣主的恩德真是无法计量。君子的身心沉浸在道义之中，快乐的忘记忧愁。小人保全了性命，快活地忘掉了自身的罪过。因此亲自率领妻子儿女，竭尽全力耕田种粮，植桑养蚕，灌溉果园，经营产业，用来向官府缴纳赋税，想不到又因为这样做而被人指责和非议。

人的感情所不能限制的事情，圣人也不加以禁止。所以即使是最尊贵的君王和最亲近的父亲，为他们送终服丧，至多三年也有结束的时候。我获罪以来，已经三年了，种田人家劳作辛苦，一年中遇上伏日，腊日的祭祀，就烧煮羊肉烤炙羊羔，斟上一壶酒，自我慰劳一番。我的老家本在秦地，因此我善于秦地的乐器。妻子是赵地的女子，平素擅长弹瑟。奴婢中也有几个会唱歌的。喝酒以后耳根发热，昂首面对苍天，信手敲击瓦缶，按着节拍呜呜呼唱，那歌词是：在南山上种田辛勤，荆棘野草多得没法除清。种下了一顷地的豆子，只收到一片无用的豆茎。人生还是及时行乐吧，等享富贵谁知道要到什么时辰！

碰到这样的日子，我兴奋地两袖甩的高高低低，两脚使劲蹬地而任意起舞，的确是纵情玩乐而不加节制，但我不懂这有什么过错。我幸而还有积余的俸禄，正经营着贱买贵卖的生意，追求那十分之一的薄利。这是君子不屑只有商人才干的事情，备受轻视耻辱，我却亲自去做了。地位卑贱的人，是众人诽谤的对象，我常因此不寒而栗。即使是素来了解我的人，尚且随风而倒讥刺我，哪里还会有人来称颂我呢？董仲舒不是说过吗？急急忙忙地求人求义，常担心不能用仁义感化百姓，这是卿大夫的心意。急急忙忙地求财求利，常担心贫困匮乏，这是平民百姓的事情。所以信仰不同的人，互相之间没有什么好商量的。现在你还怎能用卿大夫的要求来责备我呢？”司马迁一口气把杨恽这封信的大部分内容都讲了出来，连他唱的歌都给把词念出来了，刘潼听得津津有味，等到司马迁不再言语，他才意犹未尽地说：

“我怎么觉得您这个外孙是个真性情之人，卸去了高官显贵之身，反而可以无所顾忌，真实地生活。况且，他反驳那孙会宗故道不同，不相为谋也就是那个道理啊！就是一句大汉目前蒸蒸日上，祝你好运，我们之间已没什么好说的了，他也没招谁惹谁啊，何以会获腰斩之刑？”司马迁叹了口气说：

“杨恽给孙会宗的回信，表面谦卑客气，实则暗藏机锋，拐弯抹角地骂了孙会宗一通，更是声明了自己的据拒不妥协和绝不低头。接着就轮到了他的侄子劝他：

陛下撤你的职，其实就为了磨磨您的性子，您看那西河太守不也犯过错吗？就因为人家认罪态度好，最近又恢复了官职，而且还升了官，您得学学人家。杨恽以前对霍家人失望，现在对汉宣帝一样失望，他回答说：

这样的朝廷不值得我为他卖命。我有好几个朋友，一心为国，最后怎么样？还不是被杀？不仅没有收敛，杨恽越发变本加厉，很快，他还开了一个讲坛，整天给人家讲我的史记，大讲帝王隐事。做的如此过分，倔强的他注定是要把路走绝了。恰好在这一年的四月，天上发生了日食，想来你也是听说过的，这是上天对最高统治者的一种警告，预示着在人世间必又一位大人物将遭遇不测了。我那外孙儿，就此去了。”眼见一个老人惶暮的神情确不是一件愉快之事，刘潼故意打岔：

“先生觉得，那汉武帝是否看过您的史记呢？后人都说，那武帝看过此书后，气的吐血，您能保住书，还能保住命从牢里出来，真的是太幸运了！”那司马迁听此言，立刻从低落的情绪里出来，一扫愁容，肾上腺素急速上升样地，兴奋地回道：

“武帝的脾气本来就爆，到了他生命的最后几年，那是变本加厉地爆，如果他要是气吐了血，我还能活吗？我的家族也早被夷了三族了，最起码我自己也得被他五马分尸了！我觉得吧，晚年的他精力还是有限了，且体弱多病，不可能花多大的精力去看这书，就是看了，也没有看多少。况且他连罪己诏都写出来了，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其行也善，他又如何会是不懂有些事堵是堵不住的道理的人？应该是他已经看开了很多事，对于曾经很在乎的后世的功过评说已不再看的那么重了而已。虽然，最终我还是死在了他的手中，但是这种默默死去的方式，在别无选择的情况下，我还是喜欢的，毕竟，书保住了，家人也没有受到牵连。”

适时，在这样的谈话中，大漠已去，城郭出现，也已经过去了数日。现在，入住这塞外的小客栈，坐在简陋的木桌边，喝着热汤，青蔬，终于可以让胃妥帖些了，刘潼心生莫名的感动。咽下口中温度正好的肉汤，他不禁又有了追根究底的好奇心情，对正坐在自己的对面，微笑地拈着花白的长须，不无艳羡地看着自己舒服进食的司马迁说道：

“先生，如今我又开始好奇我手中的这把龙吟了。”他抚了抚挂在腰间的宝剑的红缨，又触及到内心的某个角落，因那人而起剧烈的心疼，眼底闪着，易碎的青瓷的微茫司马迁装作没看见，他现在的心情超好，一点也不想被世间琐事影响。听刘潼一说，就摆出一副深谙其事的样子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