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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凡间夜色中,本来悄无人息的深林里却时不时射出数道光影,往光源处寻,便能听见不小动静,为这漫长黑夜增添一丝肃杀之气。
“我本不欲与尔等纠缠,也奉劝各位回去,向你们大人复命,便说是我林逸带走了潭公子,也算有个交代。”树下并站两人,正是已在凡间待了许多时日的林逸、潭泀。周遭尽围着持着剑刃之人,抬头树上亦是,几十道剑影闪烁,直刺人眼。
林逸鲜有怒色,处变不惊,此时眼神也仅仅带有些许冷色,倒是潭泀勃然大怒,就要发作,手上却多了一层“禁锢”。林逸握住他手,轻微摇头。潭泀无法,只好冷笑道:“还不快滚,当真以为怕你们是不是,莫说四十个,就是八十、一百,也不过是随便动动手的事。”
追了两人一路,这些人自然知道他俩的厉害,为首之人一个眼神示意,就紧紧将他二人围住,为首之人道:“潭公子又何必为难我等,我等受大人之命请您回去。您离家出走的事情闹得沸沸扬扬,如今又捎带上林公子,到底影响不好。”话末,他眼神瞟向两人紧握的手,笑容意有所指。
被他看着,两人的手仍未松开,但潭泀已被激怒,大喝道:“你找死!”林逸不再拦他,只见潭泀另一只手聚起灵气,赫然向那人打去,可来人早有防备,竟召出一法宝,金光四射的一面镜子,不过巴掌大小,雕花镂空倒也精致,背身一块金质蟾蜍,口中衔着一颗黄玉珠。
镜面生生将潭泀一掌吸入,随手一扬,镜中又将吸入之掌吐出,攻向远处。只听“轰隆”一声,倒下一片入云高树。
潭泀双手一紧,怒道:“他竟将逆坤镜都给了你,好啊,有本事你今日就杀了我,带着我的尸首回神界,好让他将我的眼珠子挖走,以表哀悼。”他如此说,这逆坤镜的主人已不必再提。而挖眼一词,更是道尽心酸。
来人垂首,故作恭敬模样,一只手却背在身后,看不清动作。“潭公子这是何必呢,这一掌下来,小人可要躺上几个月了。”潭泀不理他,趁这个档口,拉着林逸就要突出重围,却被一道白光刺了眼,那光只一瞬就到了面前,他仍旧看不清是何东西。
林逸下意识地要替他挡过去,却一齐被一片巨大树叶裹住,带向不远处,越过层层持刀暗影,白光紧追过去,又被一道水蓝光束击退,如死蛇般瘫在地上。
握着逆坤镜的人惊于这人法力之深,连忙向那看去,大声道:“什么人?”远处光芒散去,林逸、潭泀完好无损地站在那里,再前面一人,左手捏着刚才裹着二人的化回原样的青绿树叶,右手这持着一箫,淡蓝色泽,中间仿若净水流动,轻晃出彩。
安祁旭……
他望着躺在地下的锁灵链,轻笑道:“锁灵链,本君当是抓什么怪物呢,连锁人法力灵气的宝物都用上了。”
来人接任务时曾得明示:若有安祁旭在场,不必客套恭敬,直接让他不要管这闲事,如若不行,直接硬抢。然后就塞了七八样绝佳法宝给他。
本来没碰上安祁旭,他们还在暗喜,谁知这突然就来了,而且法力竟可以轻易将锁灵链控住,他们心中不免发慌,为首之人不去直视他,道:“小人小人受江宰座之命,带潭公子回去,还请安神君不要管这事。”末了还加一句:“江大人虽是新官上任,但到底位在您上,他的面子,您说要不要给呢?”
潭泀欲骂,却被安祁旭一声怒吼惊住,“一派胡言!”他一甩左手,树叶落地,地面竟裂开一道缝,“江宰座身为文官,不设亲兵,更不统领军队,尔等脚下踏着的可是官制铜云面兵靴,便不可能是寻常家丁。江大人虽是新官上任,但早有美名,怎会以身犯法。”
他眼神冷冽非常,有道:“污蔑陷害神领,私下动用锁灵链捉无罪之人,两罪并罚,不知尔等四十人并上你家大人当不当的起。”
其实幕后之人众人早已心照不宣,那为首之人似乎万分敬他顺他,此时已是怒发冲冠,顾不上官位尊卑,“你这是何意,你为神领,我家大人亦是,且他较于你更有资历,你岂可不敬他。”他斜视四周,冷笑道:“想来我家大人自然比不上您,您身为缙绤先神独子,执剑大祭司、昭元将军师弟,自然是万分尊贵,莫说神君,恐怕尊神尊称您一句您都当得起。”
这句话无疑是于虎首上强揪毫毛,安祁旭双手握紧,道:“公道自有法定,你家大人命尔等私用锁灵链,是为主犯,若是个有脑子的,不妨掂量掂量,是赶快去报信,还是本君带你们走。”
“不识好歹。”为首之人铁了心的要为自己的主家尽忠,掏出那人给他法宝往同伙扔去,自己则留了一把“万间枪”,红缨银枪,为二十万年前天山所出,琮尊曾赐予柳氏,几番辗转,归于白虎神君潭辕。此枪曾于战场上,自破敌军,杀敌万数,自此成名,矛头被滴有琮尊两滴神血,沾尊血,同举世剑。
眼见枪头就要刺到安祁旭,安祁旭仍旧没有动作,对面的人似乎察觉到一丝不对劲,箭却已在弦上如何再有思虑余地。枪尖破风而行,转眼刺入安祁旭胸膛,可闻见一丝血腥味,可就在下一瞬,就发现已是身处他地,那还能寻安祁旭踪迹。
他气急,突然发觉手上宝枪如同死物一般,再无灵气,枪尖血迹向上蔓延,转眼时间已到了他手掌处,他吓得就要丢掉,才发现手却像是同枪合为一体,挣脱不开。
此时无法,他咬牙同同伴说道:“走,回去同神君禀明。”
另一边,安祁旭拎着已经气绝的一只白猫,低声捏了咒,白猫不见。潭泀上去拍拍他肩,道了声谢,又冷笑道:“他倒也大手笔,法宝多不说,还派了十多个军长来捉我。也不知道这其中究竟有没有江大人的参与。”
安祁旭这厢收了寒亦,听这话后立马皱眉,刚说了句江奕不是这样的人,就被他丝毫不在意的拉着拍着,道:“走,请你喝酒,以后怕是再也见不到了。”听他这话,大有从此都要躲藏下去,连寻常友人都不愿再见的架势。
安祁旭摇头欲说什么,但见林逸、潭泀两手相握,难免尴尬,不着痕迹地移开放在他肩上的潭泀的手,正色道:“一直躲下去,怎是个办法?你父亲已动了请尊神寻灵的念头,你若是信我,信你舅舅,便与我回神界,我们自会护你。”
潭泀一听此言,怒瞪美目,神色大变,怒中却还带着星点难堪与恐惧,身子也不由自主地后倾,林逸环抱住他,不作安慰,只想等着他做出抉择,然后,生死相随。
安祁旭再进一步,道:“你有什么好躲的,你既没作奸犯科,又无贪赃枉法,这是的确是你父亲做错了,怎能你东躲西藏,平白被外人笑做谈资。”他目光炯炯,胜过此时天间万千星光,信誓旦旦,道:“若你父亲当真不讲道理是非,我与你舅舅定会保你平安离开。”
夜风清寒,潭泀还未来得及打个寒颤,便觉得身上一暖,才发觉,早在自己失神时,林逸不再抱住自己,拿出披风为自己披上。他突然扭头看向他眼底,多年朝夕相处,潭泀看得出他眼中的支持意味,而他,也不由自主想到一点:
林逸的父亲,是不和他的父亲一样的,有着他父亲所没有的真正的慈爱与尊重,林逸也是十分敬重爱护他其父,却为了他,远离疼爱自己的双亲。可他依旧软弱,不敢面对残忍现实。
不知过了多久,星辰逐渐黯淡,天际放亮,潭泀略带沙哑的声音传出:“回去吧,是该有个了结了。”
……
神凡交界,昆仑东极接壤,白虎军连番查看驻守巡逻,安祁旭领着两人刚至此处,便见天道处立着不少白虎军,一见三人,先是一惊,随后便是齐齐跑过来将其围住,潭泀察觉握着他的手突然一惊,连忙回握轻摇一下让他安心,上前一步拦住正要说话的安祁旭,向士兵大声道:“你们再不必抓我绑我,我既来此,就是去见他的。”
“他”是谁,所有人心照不宣,白虎军还执着于传闻中的“真相”,含带鄙夷地将他们带走。
安祁旭冷眼旁观,受着士兵略带敬畏的礼遇,又见潭泀眼中决绝凛然,不由一惊,这是潭泀从前脸上从不会有的。虽不知其意欲何为,但也相信此事一了,往后定是风清月明。潭辕楼内一片肃然,士兵也只将三人送到门口,然后离去。潭泀率先一步推开门,心里虽早有准备,仍是惊了一惊。
潭辕与江奕脸上皆有怒意,各站于一方柱子旁边,这是不曾见过的,在安祁旭印象中,以这两人见面时的疏离,说话是绝不会超过十句,最多交际便是潭泀之母江妤与潭泀,今日却像是撕破脸大闹了一场。
潭泀不想望向任何一人,看向一片虚空,道:“如你所愿,我来了,今日便做个了断。”
潭辕派了多少人去寻潭泀,连时刻关心这些的安祁旭都算不清楚了。可如今见到,却没有一丝父子浓情存在,父怒子悲。
潭辕大怒道:“了断?我是你父亲,你要如何了断!”他两三步走上前,竟欲伸手打潭泀一巴掌,潭泀双目瞪之,却不作抵抗,反而拦住安祁旭与林逸,静待一掌落下。
预料中的一掌未落。若潭泀闭着眼,或许会在心中自我安慰:父亲是有一些疼爱他的……可他始终睁着眼,清楚地看见潭辕痴痴望着他的一双动人眼眸,痛苦挣扎。
最悲莫过如此,潭泀只觉得愈发控制不住自己的面庞了,此时竟连一丝苦笑都扯不出,轻轻绕过潭辕走到一处离所有人都远的地方,淡然笑道:“我不想再做你的儿子了,你和他每每通过我的眼睛去看母亲时,我就感觉我其实不是一个人,是乘着母亲眼睛的器具。”
江奕开口想说些什么,却又颓然低头,潭辕亦是一脸惊慌。他兀自怀念:“我想着母亲定是个极美丽最温柔的人,她怀我时就为我做了从襁褓中穿的肚兜到我如今该穿的长袍,她应该是极爱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