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炎夏,读名著,港币汇率

作品:《 童年记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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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在天井的丝瓜棚下摆下了战场,这里有穿堂风,最荫凉。每年他二哥都要从老丝瓜筋中抠出几粒最饱满的丝瓜子种在天井的小花坛里,再浇足水。不出十天,丝瓜苗便出土了。没几天那丝瓜苗的触角就像长了眼睛似的,攀着绳子天天往上蹿,生机勃勃。初夏,那绿色的藤蔓就爬满了竹架,那碧绿、密密的丝瓜叶子迎风拍打,发出华啦啦的声响。大热天,藤上开满了小黄花,没几天一个个青色的小丝瓜便从花的底部生出,在微风中摇来晃去,散发出一种怡人的清香,给这小小的天井带来了夏日的美景。在炎夏丝瓜棚就是凉棚了,也成了蟋蟀、叫蝈蝈的歌唱舞台。收获季节他家天天吃丝瓜,烧得最多的就是丝瓜蛋汤和素什锦,但张妈多用鸭蛋来烧丝瓜。别看就这几棵丝瓜,成熟时他们家吃都来不及,张妈就拿来送人。剩下的老丝瓜便留种,丝瓜筋洗澡和洗碗用。

德明拿出一只精致的小盒子,倒出几粒人丹 ,每人一粒,给我们去去火。我们三人先打“争上游” ,德明讲要有点刺激,即谁输一盘,就要让赢的人括三下鼻子。一个钟头不到,一道深深的红印子就爬上了我和大铭的鼻梁。德明括鼻子不但重,而且他的指甲长,最后一下就像给我们“括痧”一样(一种夏天治疗“发痧”的土办法,用调羹或贝壳之类的东西蘸上水,在鼻子或背脊上用力括,直到括出血印子,很疼的)。

“争上游” 是不能再打了,要不然我和大铭的鼻梁上要出血了,我们又下起了军棋。时间过得真快,没几盘的功夫,就三点多了。小黄睡好午觉,也上这儿来凑热闹。

人到齐,我便到里弄小组长那里讨钥匙,弄堂里的四口井平时都是琐着的,这样安全。这口水井很特别,井口特别大,不像别的井,井口小,大概怕有人想不开,跳井自杀。它内壁由青砖砌成,光光滑滑,井水冬暖夏凉,清澈透明。在我的鼻子里,它有一点点泥腥气。井口大,井的直径就大,也就是说它的容量大。不管你吊多少桶水,水位始终不下降。冬天,做人家的家庭妇女都用它来洗衣服,不冻手,省水又省煤球。夏天,它就是我们的天然冰箱了。冰得最多的就要数西瓜了,只消几个钟头,西瓜就冷透了,就像刚从冰箱里拿出来一样。还有就是冰啤酒,冰绿豆粥和绿豆汤。所以里弄小组长规定,井的周围不许刷马桶。

吊井水我最熟练,我先把木桶放到水面上,然后轻轻地左右一抖,木桶就沉了下去。当第一桶冰冷的井水浇下去,被太阳晒得发烫的水门汀上立刻冒出了热气。不到十分钟,我们便把德明家门口冲了好几遍,连墙壁都浇了个透,还顺便把他的鸡棚也冲得干干净净,没有一点鸡屎臭。

德明把家里的竹塌、竹椅和小凳子都拿了出来,这些东西到了中午都是发烫的,人根本坐不上去。我们用井水把它们浇了个透,等干了后就荫凉了。那个竹塌他又是冲又是擦,因为今天丽华要坐。

今天是礼拜四,早饭吃过后,里委各小组长,照例扯开嗓子要大家出来弄堂搞公共卫生:请大家出来大扫除了啊。一再催促下,家庭妇女,社会青年,佣人,退休的老太婆,加上“四类分子” (地主、富农、□□加上坏分子),三三两两,拎着铅桶(水桶),拿着扫帚来响应。有的从自家水龙头放一铅桶或一脸盆水,浇在自家门口,再扫两下便收工。干得最起劲的倒是那些四类分子,他们和卫生积极分子一起吊井水,冲地板,一点也不偷懒。所以地板很干净,就是有点烫。

看着被冲得干干净净的地板,我们很满意。德明说,这几天他家天井里蚊子特别多,而且都是毒蚊子,一叮就是一个大包,也不知从哪里飞来的。他家天井最干净,因为有张妈看着。我说可能从隔壁天井飞来的,因为隔壁天井里都放满了瓶瓶罐罐,里面的积水就是蚊子的滋生地。

我对德明说,反正现在没事干,好事做到底,把他们的瓶瓶罐罐都翻个身,把天井冲一冲,蚊子的孑孓就死光光,再把弄堂都用井水冲一遍,大家一起凉快。于是我们四个又干了起来,他们三个用脸盆接水、冲地板。不少邻居看到后,都不约而同地拿了脸盆来撒水降温。那个山东胖头也拿了个铅桶来帮我们。他有是的力气,半个钟头不到,我们已经把整条横弄堂冲洗好几遍了。

我们满头大汗,浑身湿透。大家就用井水洗脸擦身,让自己凉个透。山东胖头吊了桶井水,劈头盖脸就往身上浇,几桶浇下来,身上的暑气一扫而光,肉和井水差不多一样凉了。休息时,德明说今天他们要到弄堂里来吃饭。听他这么一说,大家才发觉自己肚子饿了。

回到家洗完澡,我换上了新买的乒乓短裤和弹力汗衫背心,和她们一起乘风凉穿短衬裤不好。阿婆说海伦也来吃晚饭,她烧了一锅緑豆粥,还有咸蛋和肉松,海伦喜欢吃。还叫我去太平桥大新春饭店买半斤冷面,七分一两,交头是绿豆芽百叶榨菜丝和各种调料。大热天海伦胃口不好,冷面却能吃一大碗。

不一回儿,海伦摇着一把圆布扇子上楼来了,小人书里古时候女孩也都是用这种扇子。平时她睡午觉时都用阿婆的那把大蒲扇,摇着摇着,等摇不动了,她也就睡着了。今天她换上了那件新做的无袖的确凉红浅衬衫,露出整个手臂,就像刚刚洗净的鲜藕一般,又白又长,再加上她又长又白的大腿,就很好看了。下午洗澡后阿婆没有像往常一样给她洒些双妹牌花露水,而是在她胸前别了一串茉莉花,清香沁人。今天阿婆没有给她拍上雪白的痱子粉,她怕德明说她又在刷石灰。

上午弄堂里来了个卖花的苏州老太,菜场收摊后,卖花的都到弄堂里来叫卖。那老太手挎一只扁扁的竹篮,用糯糯的苏州话吆喝:栀子花、白兰花。海伦就要。虽然卖花的都叫栀子花、白兰花,但竹篮里放的却是茉莉花和白兰花,上面用一块半湿的兰布盖着。我知道栀子花比茉莉花差远了,而且花太大,只能养在花瓶里,但我认为大铭家的兰花最香。白兰花是两朵一对,卖五分。茉莉花却是十几朵用细铅丝串成小伞形,两排一串,小巧玲珑,要六分。海伦挑了一串茉莉花。

海伦妈非常喜欢茉莉花。一到夏天,经常佩戴茉莉花。人一走近,花香就到。经花香薰陶,海伦也喜欢上了茉莉花。阿婆知道后,就叫在香港的女儿寄来一瓶茉莉花香水,送给海伦妈。打开包裹一看,那瓶香水很小,像一节五号电池。不过这瓶子做得很精巧。开始我还以为阿婆的女儿小气,阿婆说这是法国香水,很贵的。一问价钱,却吓了我一大跳。这瓶小小的香水竟要八十块香港钞票(当时的汇率是一块港币换三角三分人民币),抵得上海伦妈半个多月工资了。

吃完饭我就要海伦去德明家乘风凉,她却让我先去,她要和阿婆说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