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蔚田

作品:《 相·算一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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蔚田地势偏低,呈下坡势,分上下城。整个县城被被一条大运河贯穿。大水是在夜里的大雨中发的,躲雨的更夫见了也没太在意,只想着顺着大运河就流到东洋去了。住在低处的百姓夜里听见水声惊醒,家里已然淹起了一层浅浅的水。鸡鸣时,所有人都在匆匆忙忙地被指挥着往上转移。倏然,有水打两岸之声,大运河涌起一阵阵数丈高浪,重重地拍在两边的石岸上,顿时淹过数里地,已经有好些陈年旧屋摇摇欲坠。

“大运河……运河……水漫、漫出来了——”

“我家的房子——”

“孩子——我孩子还在里面——”

“快跑!水漫上来了——”

有着些许前朝建筑风格的蔚田,一时兵荒马乱,一半已经被淹没进水中,曾今华丽的宅子只留了个屋顶,飞檐翘角仍在。

全县城的人涌入上半城,人心惶惶,大水发得突然,又在夜里,毫无防备,不少人都丢了性命,城内一时嚎哭连篇。

“我儿——你在哪儿呀——”

“相公——相公——”

“呜呜呜……爹——娘——”

老少男女,或父母或子女,或妻子或丈夫,皆是丧亲之痛。

天明,一切景象才变得清晰:潮平两岸,泥黄色的水浸泡着数百座房屋一般,看不见在何处的大运河一路延伸东去,直至尽头,流入东洋。水面上漂浮着的东西。

秦自峰打着哈欠出来,看见的便是衣衫不整、瑟缩在街道两旁的下半城百姓,男子搂着发抖的妻子,妇女怀抱着哭闹的孩子,他不禁愣了愣。

这位县令爷昨晚发大水时,正不知在和自己的哪位夫人颠鸾倒凤,不亦乐乎,此刻才知道了事情的重要性。他连忙招呼人开仓放了一部分的粮食,虽然蔚田大部分田地在下半城,但左右还能撑到朝廷补给。

却没料到,城里突然爆发了瘟疫,仅仅几天,连续十来人病逝,民心大乱,县中药铺医馆里的奎宁被一抢而空,病情却还没能止住,有刁民暴徒趁夜里闯了进去将掌柜的和大夫屠杀了。龟寿县满城无声无息,更是促使了人们心中的恐惧,朝廷派遣下来的医师也都只是学徒罢了,没有什么经验,更何况没有药材,巧妇也难为无米之炊,他们也是接连被害。

这蔚田县城也是前朝的繁华之地,历时宣煌百年以来,还留着些前朝的气息。环环绕绕的小巷子,四通八达。大运河的两岸是七尺高的石岸与人家,留着青石阶通下,方便人们到河边上船和洗衣,也更方便了孩子们下水嬉闹。

石牌坊——上下城的隔划线,沿着上半城的正街走到头便是,白色的三座拱门,一大两小,门上是单层的檐顶,石柱上雕刻的时双龙戏珠。迈下九十九阶石阶,便是一线天的下半城正街,棕褐色的三层古楼,青丝板铺成的路,下雨天时便是听着楼上撑起窗的女子娇滴滴地笑着问道:“客官担心喽,小心脚下呀!”还要留心着脚下会不会踩进水洼或是踩到青苔。

真真一幅水上江南图。

不过都是过去罢了。

如今水患虽暂且未发,水面也落下去了些,但下半城仍是被淹着,根本寻不到路都影子,来往只能撑船的。望着自家屋顶从脚边滑过,不少百姓心中苦涩不已。

秦自峰领着重彧和授九依约巡视,三人皆是站在竹筏上,顺着大运河往下去。水虽然落下去了些,但仍是将沿途的拱桥都淹了过去,只露出一点点最高处。

还有些城兵在撑着竹竿打捞尸体,捞上来的尸体都已经被泡得浮肿发白,有的甚至还瞪大了眼睛,面部开始有些被泡烂了。

重彧鼻子贼灵光,即便隔着一段距离,也能闻到一股腐臭味夹在空气中的泥水味里。他忍不住背过身皱了皱鼻尖,然后将腰间的香球扯下握在手心里,抵在了鼻尖上,大不情愿地开口,“怎么回事?水还未疏通也罢,现在还在打捞尸体?”

秦自峰在脸旁挥了挥袖子,“本来水位是落下去的了,这不前几天有下了场连夜的大雨,水又涨了上来,又淹死了好些人,还有之前没能逃出来的、压在了水底的,只好每天派一小队人来进行打捞了。”

这也是合情合理的,重彧没再追问下去,继续往前看,不时还能看见几具漂浮的尸体。竹筏下浑浊的河水呈泥黄色,看不见下方,重彧却是看着水面开始了沉思。

大运河原本是流入东洋的,如今东洋发水,水往上推,运河水满,只能另挖一条河道将水流疏通过去。此番水患,泽田、蔚田、龟寿、楠丝等诸多县城连在一条线上,如果每个地方都淹成这样的话,每个地方打一条疏通河道费时又费力,不如把它们全部贯通一条道,大宣东岸地势北高南低,从最北的上平开始到最南的贵岗,最后通进南方田地和岷江下游。

重彧心道:县城尚且如此,更何况边上的那些小村子?

看完了水况,重彧打算去看看疫情,秦自峰只好又领着他折回上半城。

“疫情一直控制不住,几乎每天都在死人。”

“朝廷的医师呢?”

秦自峰摇摇头,“都还是一群乳臭未干的毛孩子,又多是在卞京娇生惯养的,见到这副破败场景有几个直接拉下了脸,等死了人,有几个小的甚至直接吐了出来,后来药物不够他们更是直接想做甩手掌柜,就被几个病死了挚亲的人合伙解决了,但官府也不能拿他们怎么样……如果不是圣命,谁愿意来这儿受罪。”

重彧道:“所以你们要的不是粮草,而是随行的药物?”

“瘟疫横行,蔓延传染,如果再不能制止,只怕我蔚田要成第二个龟寿了。”

秦自峰还算有良心,将上半程又分成了两半,凑凑挤挤,腾出一半位置来做隔离区,将所有瘟疫的患者聚集在这里,找出了几个上不了台面的老大夫照顾,起码还能过得去。

巷子里多会蜗居着一些人,缩在角落里,见了他们三人也只是飞快地瞥一眼,又低下了头。不少妇人怀里的孩子都是面色赤红,明显的高烧不退。有老人费力地杵着木棍到临时搭建的竹棚子下翻吃的,却又一无所获。

人们多住在荒废的棚子下,衣不蔽体,食不果腹。

青石板铺的路上走着淡淡的血迹和水渍。

重彧一路看着,眉头蹙得越来越紧,再不计较空气中那股馊臭味。

少年时他远征东洋曾路过蔚田,当时还夸了一句“烟满江南古道街,雨碎蔚田牌坊景”,如今却成了这般的路有冻死骨。

再往前走是一座荒废的大宅子,门虚掩着,里面传来低低的哭声。

重彧就要往里走,却被秦自峰抬手拦住了,“里面多是病重的病人了,多数是没有救的了,重相还是别进去了,万一……”

重彧绕过他直接走了进去。

一排排简陋的木板床,麻布做被,躺在床上的病人多是咳嗽不已、高烧不退。整个宅子里弥漫着一股死气,角落里的药炉还在煮着,众多气味混杂在一起。

重彧走着大致看了看,大夫少的可怜,病人多得害怕。粮食、环境、药物跟不上,这如何能好?

年过五旬的老人咳出一口血来就不省人事是常见的了。

“烧退下去些了,把药喝了,再观察几日。”一身白底蓝边的青年,从老者手腕上收回手,将搪瓷碗递到了他嘴边,细心喂老人喝下药,“先睡一觉吧。”

青年给老人掖好被子,转身走到另一张床前,伸手探上一名孩子的手腕,还对孩子安慰地笑了笑,问道:“头还疼么?比起昨日可舒服了些?”

孩子也不怕他,一一点头回答了。

重彧问道:“那是谁?不是说城中只有上年纪的大夫了么?”

秦自峰顺着望过去,就看见了在把脉的青年,“哦,那是燕大夫,是个江湖郎中,听闻我们这里闹瘟疫特地赶过来的,医术精湛,已经有好几个人被他从鬼门关拉回来了,也是因为有他,这阵子才没再死人了。”

青年约莫也就是二十上下,处在这样的半死人堆里也还能心平气和地替人看病。

可任凭他有回天之术,没有药材,便是失了爪牙的老虎。

燕卯回过身来,看见他们三人,就走了过来,“秦大人。”

走近了,重彧才完全看清他的面貌:唇红齿白,是个儒雅的书生模样,给人一种温和脾气好的感觉。

“燕大夫,”秦自峰拱了下手,又介绍道:“这二位……是我的旧友,出海的生意人,路过此地,特来看看。”

自然不能暴露他们二人的身份,绝境中看到一丝光亮尚且拼命一搏,何况这满城正眼巴巴望着朝廷救助的百姓一旦让他们知道城里住着两个个朝廷命官,秦自峰不敢保证城里的城兵能护住他们。

燕卯对二人点了点头,“鄙人姓燕,名卯。”

“单名一个彧字,”重彧颔首,顺带带身旁的授九说了,“他单名一个九字。”

燕卯知道他是有意避开了自己的全名,也没什么别的心思,只是弯了弯唇。

“见这副场面,看来疫情仍是不乐观。”重彧感慨道,“燕大夫也束手无策么?”

燕卯道:“药材一日不到,这疫情就一日不能消停。”

药炉里的药沸了,燕卯忙过去用帕子包着取下,倒进搪瓷的碗里。

重彧想着搭把手,“这药是每人都要喝么?”

“嗯,每人一碗。”

“我帮你发些吧。”重彧碰了碰碗边,被烫得缩了下手,忍不住捏了捏耳朵尖,转头对授九道:“阿九,快来帮忙。”

授九有些无语,但还是走了过去,稳稳当当端起两碗药来,“……你不能因为自己笨,而来祸害我……端碗底。”

重彧撇撇嘴,依言端着碗底,这才没有烫到手。

倒药的燕卯忍不住笑了。

将两碗药送了过去,喂人服下,授九再折回来端药时,将搪瓷碗端到了鼻前嗅了嗅,又扫了眼药渣,问道:“燕大夫,你用的是什么方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