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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茅舍三里,泥泞土地,杂草丛生,破败不已。
这是重彧跟着授九到了城郊八里的第一印象。原本就不算大的村子,也只剩下几户还没搬走的人家。
授九掏出黄玉牌,闭了闭眼,望着一个方向,道:“这边。”
重彧跟着他穿过了几间空荡荡的屋子,在一所茅草屋前停下,上前去叩门时都怕下手重了房子下一秒就会倒了一样。
“有人么?”重彧又轻叩了三下,听到屋里传来低低的咳嗽声。
“谁啊?咳咳……是良书么?进来吧。”
重彧和授九对视一眼,这才推开了没锁的门进去,扑面而来就是一股霉味,熏得重彧皱起了眉。屋子里有些暗,也没掌灯,没走两步就会撞上个什么东西。屋里简陋,只有些日常的必备品,灶上也早落了灰。屋里唯一的房间此时也被拉开了门,走出个蹒跚的老妇,只一眼就知道她身体不是很好,刚才的咳嗽声也就是她发出来的。
老妇人似乎眼睛不太好使,眯着眼辨认了好一会儿才道:“你们是谁啊?”
重彧抿了抿唇,开口道:“大娘,我们是城里的人。”
他从授九手中接过黄玉牌,在手心握了握,却又没递出去,“来城外巡视灾情的。”
老妇恍然大悟一般,连忙翻了了几个凳子出来擦干净,请他们坐下。
“这里的人啊都走了,家里有孩子、有年轻人的,早就搬到大江的那边去了,留下的大多是些老人和我这样孩子在城中当值的人了。”
重彧:“……你孩子在城中当值?”
“是啊,他是城兵,已经好些年头了!他平时忙,但一有时间就回来看我,每次都还要买好些东西,我说浪费钱让他别买了,他又不听……”老妇提起自己的孩子面上十分自豪的样子,却忽而丧气了起来,“只是不知道怎么了,最近许久不见他回来了,大概是发了大水,忙吧……”
授九瞥见重彧唇角抿成了一条线,握着黄玉牌的手逐渐隐在了袖下。
重彧又随意和她聊了一些,将一个钱袋放在了桌边。授九实在看不下去那破败的门户,想动手修缮一下,老妇受宠若惊地念着“使不得使不得”,不过授九也没有听她的打算。
“公子快住手吧,不敢劳烦,待良书回来,让他来修。”
重彧将黄玉牌放到她手里,老妇一顿,两只手翻来覆去地将玉牌摸过一遍来去,“这是……”
“周良书他……可能回不来了……”
“……良书……”
授九收回手,看了他一眼。
默了良久,老妇长叹了口气,伸手抹了抹眼角,将玉牌贴着身藏了起来,“我早知道,他那样的孩子在这个世道不会有好结果。”末了,她又解释道:“其实良书是我捡来的孩子,寒冬腊月的,他小小的一个就这么被扔在了大街上,我看着于心不忍就把他捡了回来,后来夫家嫌我们娘俩拖累就把我们赶出了家,他那时才七八岁,我们相依为命,才到了这蔚田。”
重彧垂下眼,又抬眼去看门边的授九,见他正低着头,一只手握着另一只手,连忙走了过去。
“怎么了?”
“嗯?没事,”授九放下手,袖子垂了下去,“就是被木刺刮了一下。”
“被刮了?我看看。”他挽起授九的袖子,就见他手背侧边果然被刮破了皮,还有几颗细小的木刺粘在上面。
“嘶——”
老妇听到重彧吸气,以为伤得挺重,道:“这木头湿气中,早生了霉了,公子还是尽早处理一下,万一发炎就要麻烦了。”
重彧忙道:“劳烦掌个灯。”
“瞧我着记性,竟然忘了。”老妇这才想起,请他们到矮桌边坐下,连忙找出跟蜡烛点上,又怕不够亮,在他们二人旁各点了一根。
她点上授九手边那根,刚要退开,冷不防地睁大眼睛盯着授九,问道:“孩子你今年多大了?”
授九一愣,才道:“十九。”
“十九……十九……”老妇掰着手指颤颤巍巍地数了一遍又一遍,又问道:“你是哪里人士啊?”
“……郢都。”
“可我怎么听你有些卞京的口音?”
“自小在卞京住过些时日,”授九轻抬了眼看他,反问道:“怎么?大娘认识我?”
老妇摆摆手,“这倒没……公子先将伤口处理了吧。”
重彧给他清理了木刺,想给他上药。他却垂下眼,将手抽了回来,拉下袖子盖住,“不是什么大的伤口,不必了。”
重彧愣了愣,也没再坚持,偏头看向老妇,见她眉眼虽爬满皱纹,多年困苦生活使她有些皮包骨,但细细看还是能略观得她年轻时的些许风姿。
重彧问道:“大娘,那你自己的孩子呢?”
老妇不答反问授九道:“公子可曾到过合酥城?”
授九摇头,“未曾。”
重彧思虑片刻,道:“去过的。”
授九望着他微挑起眉,显然是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有去过。
“八九岁那年吧,凌叔叔说要带你去的。”
老妇身子一震,紧接着问:“那他可是笑起来有个梨涡?背后有块胎记?”
重彧一愣,也不知道她说的怎么就全对上了,只是微微颔首,“确实……可您怎么会知道?”
老妇眼眶顿时红了,漫起一层水雾,蹒跚着步子上前,口中喃喃道:“乐儿……乐儿……你是不是乐儿啊……”
授九往后退了退,“乐儿?”
重彧也懵,“大娘,你说他是谁?”
“你不是乐儿么?是娘不好,当年将你们弄丢了……乐儿,你可是还在怪我,所以这么些年你都不愿意来找我……”
授九不知想到了什么,面色不善,疏远地退后,道:“您认错人了,我不是什么乐儿。”
重彧扶住老妇的手,道:“大娘,兴许真是你认错了,我和他自小一起长大,他的确不是什么乐儿……您所说的胎记是什么样的?”
“是个弯钩,有些像块残缺的玉龙。”
“那可真不是了,”重彧轻笑,“真是你认错人了,他是有胎记,但可不是什么残缺的玉龙。”
授九瞥了他一眼,忽然有些纳闷——他怎么什么都知道?
苍白的指尖刮过洒金,停在白金的牡丹上,扇面一翻,缓缓合上。
“表哥特意来找我不会只是要让我好好夸夸你这美人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