鸢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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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颜白发的老人一脸的恨铁不成钢,似乎被气喘不过气来了,“你、你这不肖子孙!我重家怎么会生了你这样的孽障!”
话落,竟是一个巴掌落了下来,然后重相他老人家就被一个耳刮子给活活打醒了。
他倏然睁开了眼,眼中没有一点聚焦,这时一只手伸了过来,重彧还没能完全从梦中醒过神来,下意识猛地出手擒住了那只手腕,然后借力坐起,手中发力一扭。
“重彧——”
另一只手连忙从旁边伸了过来,快准狠地掐住了重彧手腕上的命门,逼迫他松开了手,两枚银针入穴,重彧堪堪缓过神来,眼里这才有了神。
“……我滴个神呐,”瞿汤摇头晃脑地看着燕卯,忍不住拍了拍他的肩,“燕大夫,辛苦你了,这大夫的活还真是不好做。”
燕卯一手在另一边肩膀上按了按,那条被重彧扭着的手臂动了动,屋里几人仿佛听见了“咔嗒”一声,他才若无其事地转了转手腕,不好意思地冲瞿笑了笑,“侯爷言重了。”
而掐着重彧命门的授九这才敢把手松开。
重彧有些愣愣的,发现自己已经安安稳稳地躺在了床上,身上的伤已经被处理妥当了,原先破烂似的衣服也被换了一身。
燕卯上前两步,将银针拔了出来,悠悠道:“不是我说,重相这睡醒容易被梦魇住好打人的习惯该改改了。”
他嗫嚅了一会儿,才讪讪地道:“……对不住,刚梦见有人打我耳光。”
瞿汤不留情地笑了出来,“你日子过得越来越有滋味了!”
重彧给了他一个圆润的“滚”字,又扶着腰腹扭头冲燕卯没好气地道:“庸医!”
燕卯一噎,无奈道:“我的丞相大人,那我有没有告诉你一个月内不能妄自动手,不能强行催动真气?”
瞿汤帮腔道:“是啊,要是燕大夫也是庸医的话,你这会儿就算没有爆体而亡,也要烧死了,我们只配给你收尸了。”
他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嗯?原来我还烧起来了?”
确定他清醒了,燕卯收拾了东西就要离开,“你既然醒了,我也算尽到责了,先失陪了。”
疫情虽然已经止住了,但还有大批的病人等着诊治,连同燕卯一众江湖郎中与朝中来的医师,已经连续几日都忙得焦头烂额了。
重彧动了动手,意料之中的没有凝起任何力来,他只好作罢,环视周围,问道:“……这里是定津?”
“嗯,”瞿汤上前替他拉了拉被子,道:“你们前天夜里到了这儿,燕大夫已经给你扎了两天的针了,总算把你拉了回来。”
重彧捂着胸口开始哼哼唧唧,“……哎哟,这一趟可算把我折腾狠了……不行不行,我现在都还在浑身疼。”
瞿汤抽了抽嘴角,“你是越来越不行了,让你在卞京里躺了几年,温香软玉,骨头都越来越软了。”
重彧一边躺回被窝里,一边用收租的语气问道:“我估摸着定津这边的事你都处理好了吧?我应该只用躺好就行了吧现在?”
瞿汤给了他一个白眼,“哪能就全部处理好了,虽说疫情是控制住了,但大批的病人还是聚集在岷江东岸,不知是谁把龟寿的消息放了出去,吓得民心一乱,一听栗王造反的事情更是突然暴.乱,就这几天里我已经领着人前后跑了十来趟了,总算是稳住了……我明明是告假回乡祭祖了,这祖是没祭成,还差点把自己给送了过去,这要是回去陛下问了起来,让我怎么交代?”
“这灾民如何安置的确是个问题,”重彧避重就轻,忽略了定夷侯的长吁短叹,打了个哈欠道:“从长计议吧,实在不行就甩给京里那些老头子商议去,这件事到这个地步我也算仁至义尽了。”
瞿汤:“喂,中途撤退可不是你的作风,你这是又抽的什么疯?”
重彧不睬他,冲一旁垂首不说话的授九道:“九钦天你怎么了?怎么从我清醒了就一直不说话?突然哑巴了?”
授九抬头瞥了他一眼,他又接着道:“别这样啊,难道我醒了不是一件好事么?你也不用高兴得说不出话来吧?”
瞿汤对他的厚脸皮简直无语了。
“没有,”授九这才道:“我只是在想你打算什么时候理会一下明冶烃?”
瞿汤这才猛然想起来这个茬,在床沿上拍了一下,“对啊,还有明冶烃没处理呢,说来你是打算先自己审一轮,还是直接押送回京?”
重彧正色起来,大爷似的支使了他们给他穿衣,“当然是先让他来给本相说个几十声对不起,让他把玉璇玑的解药交出来后我再揍他个几顿,仙人板板的,我差点折在他手上。”
“……”
瞿汤让人把明冶烃从地牢里带了出来,好吃好喝地在后院招待了他一顿,然后等重相他老人家酒足饭饱了才慢慢悠悠地踱到后院去。瞿汤被某人用“养伤不宜劳累过度”的借口使唤得日理万机,此刻又回岷江东岸去了,只留着授九和他一同。
授九问:“你打算审他些什么?”
燕卯不是神仙,重彧也不可能当即就好得利索,能下地走路也是得亏燕卯华佗在世了。他走两步歇两步,再喘两口气,“谈不上审,就是有些事我始终想不清楚,想要问问他,再和他聊两句……我说,你就不能扶我一扶么?没见我这气都快上不来了么?还走这么快?!”
授九眼角跳了跳,纡尊降贵地冲他伸出了手,将手臂暂时借给了他。重彧如同京畿大户人家的老夫人一样,搭着授九的手臂,拖着步子,还时不时地哼哼两句这里那里疼的。
“其实想想也没什么好聊的,太子中庸,生性温和,不是块帝王的好材料,前些年有大皇子明书渊,后来又有明清玦和明冶烃,陛下依着立嫡立长的规矩,早早立他为太子,是怕自己百年之后他们互相残杀,为了一个皇位大动干戈,也是为了磨练他,万一真能逼出个奇迹来呢?他也知道明谙琛这个太子当的不容易,想着如今多为他铺些路才好,毕竟他自己已经半百有余了。”
授九道:“其实当年立储前师父曾修书与陛下,劝他三思,明谙琛这一辈子原本福泽深厚,但没有帝王命,如果非要强行立他为太子,日后恐遭大难,不过陛下一意孤行,没有听罢了。”
重彧挑眉,“帝王命?这也是能算出来的?那算算我是个什么命呗?福泽深不深厚?”
授九无语,敷衍地道:“深深深,厚厚厚,天生的富贵相,行了吧?”
其实不然,重彧的面相一看就不是什么福泽深厚的,只是个富贵相,但一辈子命运多舛,坎坷不已。
小那会儿有些婴儿肥尚且看不出来,随着年龄增长,人也抽条了起来,这才看得清了:天生眼角上挑,就连眉尾都有些飞扬,鼻梁高而细,生了一张薄唇,下巴有些尖。
卞京里招摇撞骗的老道士这么说的:“分明一副短命相!”因此本该坐享天伦之乐的他还没少被重彧追着打。
重彧低低地笑了两声,接着道:“这也正常,他老人家立储的时候也没跟任何人商量过,就一封圣旨下去将满朝大臣都炸了一炸,明谙琛也被他吓住了,倒是让那群为了太子位明争暗抢的人心中郁结了好一阵。”
授九道:“储君立嫡立贤,明谙琛是都占了,可他却不是一块当帝王的好料子,你觉得明冶烃是心有不服才造反的?”
重彧却点头,蓦地想起之前明冶烃和他说的话,道:“应该也不全是,这么些年来他明明一直游历在外却还是在京中处处和太子作对,逼得太子不得不培养自己的势力,这未必是他自己的意思,否则他哪来的这么大本事?身在千里之外,还能在京中游刃有余。”
授九道:“他说自己是不得已才离京游历的,不能回京。”
迈进了安置明冶烃的院子,授九收回了自己的手,抚平了衣袖上被重彧压出来的褶皱。
“嗯,这其中的缘由我大致清楚一些,”重彧装作没看见一般,负手与他一同立在庭中,“我主要是还有一事不明,他明冶烃起兵造反为何要明目张胆地在明书渊的封地上屯兵?”
授九沉思了片刻,“为了嫁祸明书渊?”
重彧摇头,“应该不是,现如今明书渊于任何人都已经没有威胁了……你之前所说的帝王命不在明谙琛身上,那又应在了谁身上?明冶烃?还是明清玦?”
授九低眉敛目,不作声。
重彧一瘪嘴,“又是什么‘天机不可泄露’了是吧?真是的,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毛病……”
他摆摆手正想上台阶去推门,却听一阵急匆匆的脚步,一士兵闯了进来,“重相,九钦天,京畿来信,火漆加急。”
授九接了过来,冲重彧道:“你先去,我来处理。”
重彧颔首,便推开了门进去。
屋里,明冶烃知道他来了也没有多余的动作,只是悄无声息地坐在窗边,从那里刚好可以看到这定津县令府后院的假山。
重彧合上门,自顾走到桌边坐下,“是我疏忽了,一时没来得及嘱咐他们,瞿汤也是个没脑子的,就害得殿下到地牢里住了几日,委屈殿下了。”
明冶烃道:“重相客气了,我本就是将死之人,还有什么委屈不委屈的?重相今日这么招待了我一顿,是想知道什么?”
重彧想了想,又不知该从哪里开口,只好先问道:“可有受伤?”
明冶烃先是一愣,嗤笑一声,“我挑衅的是九钦天,你说我有没有受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