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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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官捏着拳头就要揍他,花采子躲避不及,干脆和她抱个满怀,我似乎听到火山喷发的声音,官官也不藏着掖着了,拔出腰间的软剑,追着花采子出了屋子。
我摇头浅笑,果酒甘甜浓厚,我也头疼,昏沉着,有人握住我的手腕,是君尽瞳:“步遥,醉酒睡着可不好,我带你出去转转?”
“你今个去哪了?”
“我一直在这。”他避而不谈,却自然而然地牵起我的手,往门外走。我晕乎乎的跟着,不忘嘱咐裴裴进来酣睡的小呆瓜,裴裴瞥见君尽瞳和我紧扣的十指,笑得狡黠而有深意:“小侯爷和姑娘放心,小主子交给我就好。”
寒风如歌,梅香常伴,青竹小筑位于半山腰,山下是炊烟袅袅的榆城,榆城不大,人们也朴实,都知道半山腰有座世外桃源,但君候在山门设了阵法,很少有人能寻到。山上是一览无余的云巅,可惜我看不见,不然从山上俯瞰山下,定然很美。
君尽瞳牵着我往云巅走去,我捡了根树枝敲打沿路的碎石,君尽瞳却很习惯,我虽然能看见他身体内跳动的火苗,但揣测不透他究竟想做什么。
走到半路口渴了,我捏了树叶上的雪吃,君尽瞳愕然的递来水袋:“步遥,我虽然目不能视物,但也有些准备。”
我郁闷地接过水袋,佯装淡定地扇风道:“我喜欢体验生活。”
他莞尔一笑,也捏了点梅尖上的雪尝尝:“嗯,还可以。”
山上寂静清冷,我待了一会,酒没醒,人先开始犯困。
我随便找了块石墩坐下,托腮望着山下的方向:“大半夜的,两个瞎子,能看见什么……”
君尽瞳笑道:“你是第三个直言我是瞎子的。”
“第一个和第二个呢?”我来了兴致,追问道。
“第一个是我父亲,我和兄长的名字都是他起的。兄长原名君诀,后来父亲死后,他便改名叫君祈然。而我的名字从父亲定下的那刻起,就成了一生的伤痛。我现在还能想起父亲略带失望厌恶的言语,他说君家的孩子不可以是个瞎子。这也是第一次听到瞎子这词,但我当时尚年幼,不懂得这词有多难听,只知仰头对他乖巧的笑。”
我咯噔止住接下来的话,他的语气还带着落寞,又有十二分的冷静。
“第二个是萧山的人,那年我覆眼的青竹白绫被扯下,露出一双眼睛,当时是萧山和侯府欢庆的大傩节,兄长在父亲死后把我接去侯府,本想给我璀璨耀眼的生活,然而萧山的人在看到我眼睛后,露出极大的侮辱和嘲讽,说一个瞎子也配做倾回的主棋者。正逢兄长刚得知我深中麒麟血蛊,他自幼就对我疼爱有加,听到这句立刻掀桌子给那人揍一顿。这也许是他唯一少年轻狂难以自持的时候,却也成为君候和萧山决裂的引子,他揍得那人不是别人,正是即将选为傩主的山主之子。”
我倒吸一口凉气,年少的君候相当于打了傩教一巴掌啊!
君尽瞳自然知道我的惊愕,继续说道:“兄长也知道闯了大祸,他初掌侯府还有很多不服他的人,但为了我,他梗着脖子不肯低头认错,年幼的傩主便十分心狠手辣,他等着去坤州傩宫,没功夫亲自收拾侯府,于是让山主派人把我抓回去,我在地牢挨了打,受尽侮辱,等有片刻的清醒时,想过自绝。”
我捏住他的手,他拍拍我的手背,我怒道:“傩主他这么做,不怕遭……”
“报应”两字还未说出口,君尽瞳“嘘”了一声,缓缓道:“不可妄言,傩教耳目遍布天下,我已经深陷进去了,你不可以。”
我么?我哪里又是什么清白之躯,怕是傩教恨不得将我饮血啖肉。
君尽瞳将过往合盘对我拖出,我从未作为倾听者,心理有股暖意。他说完后松了一口气:“说出来果然好受多了,颜容曾说我憋闷在心里,应该找个合适的人倾述一下。”
我有点受宠若惊:“我是合适的人?”
“你是。”他笃定道:“你呢,也愿意跟我说说么?”
我……不知道从哪说起,只好提起叶莫,提起那个要回去的故土。倏尔在我提到那场意外时,他摸摸我的头,柔声道:“步遥,都过去了……”
我们沉默了一会,云巅的深夜,露水很凉,他似乎在等什么。
我正要问他,君尽瞳来到我身后,解开卷云黑绫,用双手捂上我的眼,恍惚间他的气息擦过我的发梢,我有点不好意思,想避开他的碰触,他轻轻的道:“别动,一会就好。”
我听到他蓬勃的心跳声,还有他指尖轻微的颤动,有一瞬间,他恋恋不舍地放开手。
我看见一簇烟火腾空升起,惊醒云霄,硬生生将混沌的夜色撕开一片绚丽。
响彻山谷的动静,打破黑夜的孤寂。
我几乎不敢相信:“君二少,我能看见了!”
“你一直都能看见,宋宋的药没有错,只是你心结未除,你也不愿意清醒。”他在我背后沉道。
我在烟火下回首望他,清雅俊逸,举世无双,犹如洗净后的铅华,远胜于烟火气的璀璨。
他缓缓取下覆眼的青竹白绫,张开一双狭长的丹凤眼,露出眼白,没有瞳仁……他的眼白茫茫的,像堆满烟火下的灰烬,和他流光婉转的脸庞极为不符。
尽瞳,尽瞳,尽了无瞳。
再没有比这更伤感的名字了,它碾碎少年的一根弦。
君尽瞳苦笑:“你会不会觉得吓人?”他似乎有了胆怯,“我既怕你记恨伤你眼睛之事,又不想瞒着你。”
我无法回答。
烟火过去,云巅只剩寂静,我望着头顶的夜空,感到生活的渺小与悲哀。
君尽瞳紧张的把我揽入怀,想要把我融化在他身体里,掺入他的骨血,他的声音落寞极了:“是我太贪心了,我怎么会逼迫你接受这样一个我。连我自己都不齿的我。”
不!不是这样的!我揪住他的衣襟,明明喉间滚烫,却始终不发一言。
许久,他见我依旧沉默,缓缓松开了。我从未见过这样的君尽瞳,他的眼睛泛出暗淡成灰的青色,哑着声音道:“是我不该贪恋温暖。你害怕的话,就走吧……”
云巅的风扯着他的衣衫猎猎作响,我哽咽道:“你要我去哪儿?偌大倾回,也只有你能容得下我,我还能去哪儿?”
怪不得老君候和傩主要骂他瞎子,怪不得萧山的人要狠狠羞辱他,只因为他和花采子一样,一个天生重瞳,一个天生无瞳,适逢“非我类者必为妖”,在旁人眼中他们都是灾祸!
“我以为你会怕,像所有人一样。”君尽瞳笑得很开心。
我咬着牙,一字一顿道:“我只恨傩神无德,随意作贱人。选拔傩主该何其神圣,仅仅交给天意?”
“步遥!”君尽瞳呵止我。
却没曾想萧山的人悄然把我们包围,领头的人闻言冷笑道:“冲着这句话,够你死一百次的!”
我看见君尽瞳挡在我身前,被一记闷棍擂在头顶,鲜红的血顺着他额角和俊美无俦的侧颜,流了下来,我在愤怒中爆发滔天的怒火,体内一直不安分的离虫终于受到了感染,钻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