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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种时候也只有战神还能笑得出来，霖之紧了紧怀抱，他知道接下来发生的会是什么：“你大概是第一次被招魂的上神了。”

“放眼六道十方，本尊向来事事都是独一份嘛，第一个登神，第一个魂魄丧倾，第一个被招魂……”九重自娱自乐的精神让霖之佩服，他想了想觉得她如此也正常，九重征战多年，血雨腥风，千里招魂又算的了什么？雕虫小技罢了，只不过是，他不知能否护得住九重，平生第一次他感到恐惧。

霖之抿紧了唇，为何他尚未登仙之前有忧虑，何故登仙后依旧不能得偿所愿呢？天道究竟为何如此对他，为何？

“哎，可惜还没给你行受封礼呢，霖之，若是本尊没命出去，你便自己去仙籍科找司命吧！说是我的令”九重交代后事的样子让霖之更为恐惧。

他抬首掩住了九重的口：“不要说。”

不要说，不要说，他觉得千万年来的恐惧都集中在了这一天，这原本是最值得庆祝的一天。

二人在西郊大墓的石门前站定，这便是招魂地。

西郊大墓的风水极佳，山脉与河流的走向皆符合葬书里上风上水的标准，有能力选址和建造的人不是帝王便是将相，九重看着密林中徒然出现的石门心中一叹，当真是恢弘壮丽，十几米高的石门在工艺并不发达的古代是如何建造的呢？细细看来，石门上各有一只红莲，九重下意识的抚了抚额间的红莲，倒是巧了。

石门上有各种各样的伤痕，她轻抚着每一道甚至都知道是谁的兵器留下的印记，九重扯起了唇角，星君们和阎君都来尝试过了，只可惜未果。

九重伸手推开了石门，石门应声而动，吱吱呀呀的岁月声。

阴风裹挟着低低的呜咽声扑面而来，霖之震袖一挥，阴风散去，甬道两侧墙壁上的油灯依次被点亮，深不见底的一段甬道，霖之走在九重身前，长长的墓道两侧的石壁上撰写着铭文刻画着图案。

九重和霖之细细的看着石壁上的铭文，铭文大都脱落毁坏看不清具体的含义，壁画上是双方交战的场景，泰山封禅的场景和建造都成的场景。

“这里大概是个帝王的墓穴吧！平定四方，问鼎中原，建造都城，哪一样都像个帝王做的事”九重凭借这石壁上的画开始了推断。

“嗯，大墓选用石造便可见墓主人追求不朽的意愿”霖之轻轻的应了一声。

二人走到了甬道的尽头，一副巨大的影壁，影壁上是一朵巨大的莲花，霖之转眸看着九重：“你额间的这一朵是何时得来的？”

“收了第一魄的时候便有了”九重下意识的抚了抚额间的红莲，近来倒是没有头疼的感觉。

霖之不安的看着九重额间的红莲，红莲业火毁天灭地，这红莲为何会生在九重的额间。

“你说本尊是不是找到归宿了？”九重看着影壁上的红莲忽然没头没尾的来了一句。

“不许胡说！”霖之觉得自己几乎要被九重逼上绝路了，她不停的挑战自己惶惶不安的灵魂。

转过影壁，后面一个巨大的门洞，规模与外面那一道相同，只不过没有门罢了，向里面走依旧是甬道，只是两边不再是壁画，而是房间。

“这里干净的有些奇怪”九重看着墙壁上的酥油灯和一尘不染的甬道和石壁若有所思道。

第一间房间左右对称，里面排列着车马，错金银装饰的车马铜器等物，九重看着车马库的规模一叹：“墓主人倒是豪气。”

霖之看着车马道：“车马库的前面应该是乐器库了。”

事实证明霖之所言非虚，前面的房间里，编钟、编磬、伎乐俑等物密密麻麻的堆满了整间屋子，九重看着保存完好的编钟轻轻叹息：“这可是了不得的文物了，一定会震惊考古界的。”

“我在外面的时候探查到了数不胜数的阴灵，可进来后却一丝都感受不到，连你的魂魄气息都探查不到了”霖之凝眉，这种情况理论上是不可能发生的。

九重却不甚在意：“别担心，就当来考古了，早年间本尊还从来不曾去人间帝王的墓穴里去看过热闹。”

霖之一怔，怎么会有神祗去墓穴中看热闹，战神也是开天辟地第一人了。

穿过乐器库，前面的房间里墙壁上的书架上摆满了木牍漆笥等物，且令人不可思议的是，竟然有一张床，床上竟然还有被褥等物，分明是活人的睡榻。

“想必有人住在此处”霖之环顾四周，企图再发现一丝痕迹。

“跑来和死人抢地盘，此人果然异于常人”九重好笑的看着文书库。

文书库的旁边，也就是大墓的中心是墓主人的棺椁存放处，九重好奇宝宝一样凑过去想知道这是何人的墓穴。

棺椁没有合起，而是敞开着，棺椁下面有源源不断的冷气溢出，九重好奇的伸长了脖子，看向棺内，只见墓主人安静的躺在琉璃席上，敷面盖在脸上，双目紧闭，裸露出来的脖颈和双手只是略显苍白，没有一丝风干或是腐烂的迹象，更神奇的是，墓主人是个身着现代服饰的女子。

九重总觉得眼前人格外的熟悉，她伸出手去摘棺内人的玉敷面，霖之抢在了她前面，玉敷面被掀起的刹那，九重和霖之都倒吸了口气，因为棺内人正是九重，九重怔怔的看着另一个自己十分诧异，她在凡间竟然还有个肉身，她轻轻探了探肉身的的气息，极其微弱，甚至探查不到，这具身体大概沉睡了几十年有余，可却没有随着岁月苍老，这在尘世间是不可能发生的事，也是有为天道的事。

“我之前感受到的那些灵魂大概便是滋养她用的，故而她可以不死不老”霖之观察着九重的情绪，除了那一瞬间的诧异，再寻不到其他的痕迹。

“逆天而行必有灾祸”九重脊背挺拔立于棺椁旁，她轻轻抬手，一道光芒乍起。

“住手！”声音由远及近，呼啸而来。

九重和霖之转过眸子同时看向声音的来源处，只见一中年男子匆匆而来，眸子里略过丝丝焦急，他的一双眸子盯紧了棺中人，直到确认她无事才抬首望向九重，这一眼看下去只觉得周身一阵战栗，眸子里三分悲戚七分喜悦，他上前一步拉住九重的衣袖：“你回来了？”

霖之伸手抚掉了男子的手，可男子依旧怔怔的看着九重，九重在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里看到了极度的狂喜和悲戚，这是有着怎样故事的人呢？为何他的声音竟如此熟悉，她好像在哪儿听到过呢？

“我们素不相识，你认错人了吧！”九重下意识的看了看棺中人，大概是她们极其相似的缘故。

“你不记得我了？”男子的眸子闪过丝丝苦涩，他顿了顿轻轻抚了抚了面庞：“这样你会记得么？”

只是一瞬间，男子的面庞年轻了几十岁，那双眸子闪耀着动人的光芒，九重忽然想起了梦中的声音，那双手，那个声音，他们在梦中相见过么？

刹那间的动摇让男子一阵狂喜：“你记得来了对不对，对不对？”

不知为何九重觉得自己好似狠不下心去拒绝，看着那双殷切的眸子，她甚至有些张不开嘴。

思虑间，棺内人的身体光芒大盛，九重觉得一阵头晕目眩，一股巨大的吸引力将她带进了棺内，霖之一惊，忙伸手去拉扯，可九重的身体是意念集结而成，是他如何也拉不住的，霖之感受到深深的恐惧，他失去了她么，他定定的看着棺内人的金光褪去，棺内人慢慢张开了双眸，她的额间上出现一只红莲，和九重的一模一样。

“我……这是被吸进来了？”九重的嗓音嘶哑，身体也用不上力，她几度抬手，最终都以失败告终。

霖之舒了口气，他抚上九重的腕子心下一惊，她缺失的魂魄归位了，霖之转眸看向男子：“她什么时候能好？”

男子正一瞬不瞬的盯着九重，眸子内满是狂喜和不可置信：“她沉睡了三十年，可能会有些僵化，过几天便会好的，漠漠，你记起我了么？”

九重转过眸子定定的看着男子，一段飘忽的记忆闪过脑海，医院，男子定定的看着她，面池边男子与她静静的相拥，墓地里男子的起誓，大街上男子拉着她的手，他那样的让她感到熟悉与温热，他们竟如此熟稔么？

九重觉得一阵天昏地暗，疲惫的合上了眼。

这次她梦到了熟悉的街道，西山陵园，半山居和那神秘男子的过往，她的心难得的动了动，这是她上一世失去的一段记忆，眼下竟然给找回来了，梦中九重觉得格外的踏实，安稳，对于上一世的某种莫名放不下的情怀，好像一瞬间释然了，她在梦中舒了口气。这种感觉是难以名状的情愫，不可言传，意会也领略不到，是灵魂的完整和契合。

身体很疲倦，眼皮也格外的重，抬起来都觉得有困难，她好像给极重的重物给压着，在无限的沉沦，沉入地底，沉入不知名的远方。

驱邪院。

天尊端坐在上首，善方天尊带着三司二院齐集一堂，星宿军团大刀阔斧的陪坐，惹得善方天尊感到压力山大。

天尊八风不动的把玩着手中的白玉蝉，像极了战神平日里的样子：“奇难本该驱邪院去绞杀，善方天尊不会无动于衷吧！”

善方天尊俨然不知如何应对，忖度半刻才道：“我三司二院自然为战神入死出生，只那厮狡猾多诈，已经绕过我们的围堵，不知所终。”

说起来，那日他在视察六月旱涝的情况，但见一团黑雾大作，有金光紧随，他知是仙僚在围剿妖物，便上前协助，不想却被那黑雾祭出法器徐晃一招，逃之夭夭，当下善方天尊心下一惊，这妖物竟然如此厉害，只怕将来要麻烦了，果不其然，不出一日，天尊便带着人找上门来……

天尊坐在上首轻轻合了合双眼，他知道阎君和天帝的作为，他给善方天尊试压也是一样的意思，务必让奇难人人喊打，避无可避。

九重只觉得全身仿佛被拆散了又组装上，酸疼的要命，她忽然想起凡尘间的说法，只有身体的某个部位发生问题了，你才能注意到它的存在。

那么眼下是，全身都能被清晰的感受到，她轻轻的吸了口气，陈旧的味道，这里是？西郊大墓。

“醒了，你这一觉睡的太长了，长的我以为自己要等不到了”男子的声音从身边传来。

九重转过眸子看着男子，有些原本已经失去的记忆如同潮水般涌现，她有些艰难的张了张嘴：“你等了我这么多年？”

男子递过来一杯水：“嗯，漠漠，你不知道我等了你多久，等的有多苦，多少次我都想结果了这条命，提前去见你，可他们和我说，我可能找不到你，所以我只敢在这儿等。”

九重喝了半杯水便不再喝，喉咙里火烧似的痛，她艰难的起身，男子忙上前了扶她，她看着身下的白玉棺椁扯唇一笑：“睡了几万年的觉，睡棺椁还是第一遭。”

男子将九重轻轻抱起，九重怔了怔，可这种镌刻在灵魂里的感觉太深刻，她对男子的气息太熟悉，这个怀抱她太熟悉，虽然阔别多年，可这种感觉还是一瞬间便唤醒了她沉睡许久的感官。

她静静的看着男子坚毅的下颌线，下意识的伸出手：“缘起缘灭，你又何必如此执着。”

男子的脚步顿了顿垂首看着怀里的人：“你总是对我如此说，如此绝情，从开始你就没有给过我一丝丝的希望。”

“如今也是，仙凡有别，既然满足了愿望就该放手了”九重深知他们的过往，他们走过的每一时每一秒，她也太了解眼前人，可她依旧要说，比起过去肉眼凡胎的她，他们如今又要如何相处呢？

“不，你是我的妻子，我曾经对着苍山大泽起誓过，要一生一世在一起，永不别离”男子固执的看着九重，眸子里依旧是几十年前的坚定，不容置疑。

九重将头轻轻靠在男子的胸口，她轻声叹息，她知道说什么都是徒劳，上一世她也是如此的坚决，可命运就是把他们牢牢的拴在了一起。

“这些年你还好么？”九重看着墓室问道。

男子轻轻将她放在榻上：“我也不知道，只知道等着你，终有一天能回来，若是没有这个信念，我怕是支持不到现在。”

九重靠在厚厚的兽皮垫子上静静的看着男子拉着她的手，心中叹息：“苦了你了。”

“只要你能回来就不苦”男子静静的看着九重：“你的样子变了，可我还能强烈的感受到你。”

“如若我是个男子呢？”九重看着男子。

男子怔了怔：“漠漠，我爱上你之后便不再在乎你的样子了，你是女子也好，男子也罢，对我来说，你都是我的妻子，我一生的挚爱。”

九重怎么会不知道呢？她们一起经历了那么多，他对她的爱俨然已经超乎了他的想象，九重太知道他的执着，他的坚韧，作为一个凡夫他的坚持已然超脱了他能够有的极限，可他竟然当真坚持下来了。

他们最后一次出去旅行的时候，在沧海边，九重答应了他的求婚，准备去公证的前夕，居民楼发生大火，九重意外殒命，可这些事，包括连同他的一切，她竟然忘得一干二净，如今想起来她只觉得恍惚，当真如梦幻泡影，心难得的动了一动，一世的记忆而已，按理说不会对她产生什么深切的影响，可她实实在在的感受到了心中的一点沉迷和留恋。

大墓中飘荡了几十年的强烈意识体唤醒九重的记忆，作为神祗不应有的记忆，奈何被卷入了娑婆世界，爱欲的世界，如何会没有一段入骨的感情呢？可九重总觉得上一世更多的是被感动，被说服，被一张命运的大网网在其中，他的出现和长情的陪伴让她觉得生命中多了些惊喜，彼时觉得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可如今再看他的情形却是自己的过错了。

“我们并没有成为夫妻，当初也不该回应你的感情，若是没有当初，你也不会落得如此……你该，怨本尊才是”九重打定了主意也教化他一次，万一他放下执念，未必不可一念成佛。

男子不为所动，他静静的看着九重：“若是没有你，我这一生还有什么意义呢？”

凡夫的一生没有意义，意义是人自己活出来的，怎么活才有意义，而你如何看待这个意义也是仁者见仁。

“迷时□□转，悟时□□”九重忽然觉察出一阵深深的疲惫感，稍稍将身体向后靠了靠。

男子将毯子向上拉了拉：“我不求顿悟，我只要你。”

九重无奈的看着他：“简毓，若这一生我们都没有缘再续呢？”

简毓一怔，紧握住九重的手：“我不信天，亦不信命，我逆天改命也赢回了你不是么？”

他是固执的坚定的，正是九重深深欣赏过的品格，此刻动容急迫的样子如玉山将崩，九重忽而觉得经历了一生一世后，她依旧会被他影响，莫不是尘缘当真未了，做为天地间第一个神祗，她被一世的凡夫迷了双眼说出来已然是个天大的笑话了，可这个笑话却不可笑，它甚至是可悲的，可歌可泣的。

“漠漠，一切都远没有结束，我们的缘分生生世世，割不断”简毓话让他觉得十分的熟悉，仿佛在哪儿听到过。

九重疲惫的合上了眼：“我睡一会儿。”

“好，我陪着你”简毓静静的安坐在一旁，看着九重略带疲惫的面颊，轻轻的吻了吻她的手背。

阳光和煦，两棵吊钟树紧密的挨在一起。

大一点的那颗摇了摇枝叶：“今年的雨水格外的好，我感觉身心愉悦，仿佛要羽化登仙了。”

小一点的那颗也学着他的样子抖了抖枝条：“虽然没有你的说感觉，但是你高兴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