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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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上云烟被黄昏的软风垂着。
钟念萍无心四月末的野花无心溅起的水花,蔫蔫地坐在公交站牌旁的椅子,头发散乱,发黄的脸眼睛眯着,病恹恹的,打扮朴素却背着一个与她外表不大合衬的时尚书包。
一旁的年轻女人穿着职业装,像是白领。从小包里掏出一面化妆镜,对着镜子补妆扑粉。
穿着格子短袖,戴着黑框眼镜的男人牵着六、七岁的小孩嘱咐他在补习班好好上课。
老太太提着菜篮子坐在她身旁,絮絮叨叨着年轻人听不懂的含糊话语。
滴滴滴远远地,来了304路公交车。
这个站点比较偏远在郊外想要到潭州市里去,只经过三路公交,显然公交站牌下的五个人,都是在等这帮公交车。
老太太当仁不让地挤到了最前面男人抱起小孩女白领把镜子放回小包钟念萍也头脑昏昏地站了起来。
尾气味冲鼻而扬飞尘扑面,老太太蹒跚地上了车。男人跨上车,年轻女子掩着鼻上了车,钟念萍跟在女白领身后,扶着车门,一只脚才踩上台阶,忽地眼前一黑,仰面向后倒去。
砰她摔在地上,后脑勺着地,一动不动。
司机吓了一大跳,连忙停了车,打开隔板,噔噔噔地下来查看,发现她晕过去了。
司机向满车探出头来的乘客道了一声歉,乘客也理解,叫他快点儿打电话叫120过来。司机打开手机的时候,钟念萍却自己从地上猛地弹了起来,像一尾打挺的鲜鱼。
司机吓得连退几步,见这憔悴的中年妇女一脸茫然地站在那,似不知今夕何夕。他小心翼翼地问:“大姐,你没事吧?”
“啊?”钟念萍头昏脑涨地:“哦,没事没事,刚晕了一下,我偏头疼,不要紧”说着就要扶栏杆上车。
乖乖,那声后脑勺着地的砰的一声,听着就疼。就这还说没事?司机连忙劝道:“大姐你别强撑,身体要紧,先去医院看看吧。”
车上的乘客等得不耐烦了,有人喊道:“没事就快些走吧!”
“就是啊,这荒郊野外的,也没什么看病的地方,要看病也先上车到市里再说呐。”
钟念萍自己也忙说有急事,不打紧,司机只得扶着她上车,嘱咐道如果有不舒服的,千万别强撑着,赶紧叫救护车。
车子开了,钟念萍将与她外表不相衬的时尚书包取下,抱在怀中,坐在老弱病残孕的专坐,两只眼茫茫然地看着窗外飞速后退的景色,一只揉着自己的太阳穴。
她举止怪异,车里还有座位,其他乘客就都坐得离她远远的。只有一个看起来年纪大概五十多岁的大妈,一屁股搭在她后头的位置,一手攀着钟念萍的座位,搭讪道:“老妹啊,你这是偏头痛?”
钟念萍的两只眼木木地转过来:“是,偏头痛。”
“唉,我媳妇也有偏头痛,一疼起来,就在那打滚,吃了药就呼呼大睡,让我儿子伺候她。”
大妈肺活量大,嗓门高,唾沫四下飞,钟念萍脸上被溅了飞沫,讷讷地:“偏头痛发作不好过,你儿子疼媳妇”
“他懂什么!有了媳妇忘了妈!你说这些年轻人,一点小病小痛的,就干个什么活都不行,我叫她洗点衣服就叫苦,一副娇贵样。我们年轻那会哪有这命啊”大妈嗓门又高了一度,痛斥儿媳。
钟念萍怕“洗脸”,只得扭脸不语,耳边厢只听得滔滔不绝。过了一会,大妈又亲亲热热地拍她肩:“你这头疼,哪去?医院?”
“给我女儿送包去。”
“我说呢,胡里花俏的,原来是你女儿的包。”
大妈试图同她继续攀谈儿女,再从她女儿引出自己儿子,好继续抱怨儿媳,谁知钟念萍竟一声不吭了。大妈高谈阔论了一阵子,也没得什么趣味,便放了她,加上到了站点,下自己的车去了。
“前方到站第一师范站。”
钟念萍扶着把守站起来,准备下车,却因司机的一个急刹车,站立不稳跌倒。耳边听得司机的叫骂声:“这龟孙!转向不打转向灯,抢公交专用道!急着投胎啊!”
前方的小轿车怡然自得地抢道驶开了。钟念萍跌在地上,书包也滑到了一边。
看不下去的女白领上前扶她,上车的人正涌来,钟念萍反应过来,惶惶地向她道谢,拎起书包,就跌跌撞撞地逆着人潮下车去了。
女白领眼角余光瞄到地板上还落了一本书,喊了一声:“大姐,你的书!”
但这时,钟念萍早已走远了,车门正缓缓合上,新上车的人群挨挨挤挤地,数条腿晃来晃去,像森林一样,缝隙里只见得那本书被人群踩来踩去,在车上晃荡,微微放着金光,滑向车门。
女白领再定睛看的时候,书早就无影无踪了。
天色已经全暗下去了。
钟念萍拖着疲惫的身躯下了班,看见女儿正在屋子里翻箱倒柜。
袁煦见她进屋,问道:“妈,你送我包来的时候,有没有看见我包里有一本书,我上文学课的时候差了一本书”
钟念萍答非所问道:“书?哦,你不是要期中考了吗?看书去吧。一会饭菜就做好了。”她神色呆呆的,面容憔悴,走向厨房的一角,却砰地一声撞到了煤气灶,袁煦吓了一大跳,接下去的话也忘了,赶紧上去查看母亲是否撞伤:“妈,你没事吧?这几天你怎么怪怪的?”
“妈没事。”钟念萍摇摇头,“你回去看书吧。”
袁煦看她确实没有撞伤,又被赶了两次,踌躇片刻,见母亲精神头不好,还是把想说的话咽了下去:“那我先回屋里看书了,有事一定要告诉我啊。我现在长大了,可以帮你的忙。”
袁煦回屋了,钟念萍倒了油,拧开火,准备炒几个小菜。
锅里,金黄色的猪油一点一点冒泡,钟念萍的思绪也开始飞溅。
要钱?不行,女儿的大学的学费和生活费怎么办
可是,我才四十二岁
猪油开始沸腾,炸起来。
要钱?不行,老袁每天三班倒,身体又不好,已经很辛苦了,我不能给他增添负担。
可是,我才四十二岁
油在锅里滋滋作响,飞溅。溅到了她的皮肤上,钟念萍却仿佛无知无觉一般想:“医保的钱不够反正是绝症不治了吧”
她想起自己的父亲也是一样被重病击垮,最后却拖累垮了家庭,她虽然成绩优异,却读到初中毕业就仓皇地打工。
“可是,我才四十二岁”
将菜倒了下去,痛觉仿佛忽然回归,钟念萍已经下定了决心。
袁煦坐在屋里,桌上一盏台灯,一本摊开的书。
她看了一会,始终看不进去,心浮气躁,抽了一张草稿纸出来,在上面写写画画。
“下一学年的学费每个月的生活费打工赚的钱收xx”
算了一会,袁煦喃喃:“还是太多了可以再省一点生活费,兼职还可以再兼一份”
写着写着,她瞄到一旁的一张硬卡纸。心里想起那本丢了的书,轻轻地将笔一划,在纸上又单列出一份支出:“上海行,住二日,车费加住宿元”
她买书时抽中了全国家大会的特别邀请函,虽然那本书不知道为什么丢了,但是邀请函却还在。这场大会将持续三天,场馆的位置早已预约到了场馆外,而她持有的邀请函,却可以直接入场。她最崇拜的作家贾文豪先生也将出席这场大会。据说大会的后两天,会议结束后,各位作家将展开读者见面会,现场签名。
袁煦虽然为人稳重,得到邀请函时,却兴奋得彻夜未眠。她不想耽误考试,却也不想错过这一机会。
但算了又算,这笔超过千元级别的来回动车票及食宿费用,已经超过了她打工的收支,她兼职的钱,大多填在生活费里了。现在离大会开始没多久了,再去打工是来不及的,她现在手头的存款也不够。除非向爸妈开口要钱
要钱袁煦想起母亲每每到天黑才一身风尘还家的身影,憔悴的面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