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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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爸的性格跟阿妈截然相反,他慈眉善目,中规中矩,满腹经纶,却不善表达。我那时候常常觉得奇怪,为什么心高气傲、奉为传奇的兰静公主会嫁给他?还为了他远离故土,深居京都?在外人眼中,他们夫妻二人举案齐眉,相敬如宾,可在我眼中,他俩的相处模式说不上来的奇怪……
举目京城之内,但凡有点地位的男人,府中都有三妻四妾。可唯独谦府是独一无二的奇葩,阿爸身为三品大员,却只有阿妈一位夫人,也只有我这么一个女儿,所以偌大的府邸显得人气凋零。
“大小姐,奉茶吧。”杜自芳鬼魂一般的从暖阁飘到我面前,亲手抬着一个茶托,茶托上盛着一杯香气四溢的热茶。
萨梅附在我耳边道:“先起身,后端茶,走个三步,然后跪下,递给老爷就行了。”
花朵嬷嬷说了,奉了茶便是认了礼,再叫一声‘阿玛’,就谢了生养之恩。
这样正儿八经的认父场面让我觉得尴尬得头都快掉了,偏偏众人还津津有味地瞧着我,个个都一副百感交集的模样,好似我叫了一声‘阿玛’之后他们全都能一齐哭出声儿来,老天呀,我是被他们送走的好不好?根本不是遗失了多年的明珠回归的情节……我腹诽不已,又无可奈何,在阿妈熊熊燃烧的烈焰目光下只能妥协,谁让咱理亏在先,丢了断炎翡不说还离家出走?用杜自芳的话来说,简直可列入乌雅家耻辱榜前几名。
我不情不愿地端过茶碗朝阿爸走去,阿爸笑盈盈地看着我,我穿着冰蓝色的旗装,蹬着高底旗鞋,走得很辛苦。‘三步’我喃喃道,‘走三步就跪下’。
刚迈出第三步,我就急急要跪,斜眼一瞥,发现离着主位还远,要是在这里跪下,阿爸根本够不到我奉的茶,所以我又忙着起身,不料蹲下去的时候踩到了裙脚,站起身来没挪开,一步没迈出,却绊倒在地,跌下去的时候,茶碗摔了出去,整个掉在阿爸衣袍上。
在场的人都惊得目瞪口呆,连杜自芳都愣了半晌才‘啊呀’一声扑到阿爸身边,连连喊着“烫到了烫到了……”。
我趴在地上,悔得差点捶地,三步,谁说的三步!这下倒好,又给杜自芳的排行榜上浓墨重彩地添了一笔。
阿爸推开忙乱的杜自芳,“我没事,快把月儿扶起来。”
身后传来一阵哈哈大笑,我回过头去,看见十四阿哥倚在门框上笑得前仰后合。
风很大,听风亭里的白绸帘子被吹得像涨大了的灯笼。刚被雨水洗过一遍的京城沐浴在刺眼的阳光里,显得特别干净。
十四阿哥倚在亭柱上,依旧是一副百忍成金的模样,若不是我故作生气,他可以一直笑下去。
“听说你病了我来看看,没想到已经生龙活虎了。”他歪着头看我。
“你是来探病的?还是来看戏的?”我敲了敲头痛不已的脑袋说道。
十四阿哥摊开手:“我一挑水洗两回菜,既是来探病的,又是奉旨来看接驾的行宫准备得怎样了?没想到一箭三雕,竟然看了场好戏。”说着又大笑起来。
“那你笑吧。”我拍了拍手,转身要走。
他忙挡在我前面:“好好好,不笑了不笑了。”
我频频朝大门的方向望去,没忍住脱口而出:“你一个人来的?”
问完之后我就觉得自己是个傻子,那个高冷皇子跟你多说两句话都是恩赐,竟还妄想他会像十四阿哥一样来探病?只怕那晚把全须全尾的我送回家来已是天大的恩情了。
他“嗯”了一声,又笑:“你还想谁来?”
我心虚地顾左右而言他,却被十四阿哥一巴掌打在手臂上打得清清醒醒,“你这小丫头,是不是惦记我十三哥呢?”
我竭力保持镇静,却扛不住脸红心跳,一眼被十四阿哥看的个透彻,辩解的话都无处可说,嗫喏得像个真真正正的傻子。
他捂着嘴笑,“惦记我十三哥的人多了去了……”
“啥?”我震惊了,不过想想的确会这样,顿时失落地像从九层高塔上跳了下来。
“不过你是最特别的一个。”他笑个不停,却说了一句让我心花怒放的话。
“真的?”
“当然,我可没见过十三哥帮过哪个姑娘……”他犹犹豫豫又道,“不过真难,他啊……怎么说呢,跟我们不一样,心里装的事儿没人知道。”
我想起十三阿哥那总是冷淡的面容,“可他看上去像是什么都不在乎。”
“正因为事儿太多,就超脱出去了,听说过彻悟这个词儿吗?讲的就是……”十四阿哥又在胡说八道了,我叹口气,还是要走。
他不满道:“你跟我玩会儿呗,十三哥这几天老是窝在四哥府里不回宫,我都快闷死了。”
“四哥?”我奇道,“哪里来的四哥?”
他笑了起来,“还会是哪里来的,当然是那个最近才回京的四贝勒啊!”
“四贝勒人好吗?”我问。
他答不上来,“人好不好哪能一句话说得清?”
“他会不会欺负十三阿哥?”
“想哪儿去了?”他哑然,“四哥特照顾十三哥,况且他这几日病了,就算想欺负也欺负不了。”
“那行,”没了盼来十三阿哥的心思,我顿时兴致寥寥,断炎翡那事儿就像座大山一样又重回心口处,我呢喃道:“钱晋锡这几天在做什么?”
“晋锡吗?”他愣了愣,想不到我会问钱晋锡的事,“你问他干嘛呀?最近太子爷频繁出入大理院,他可忙了,太子爷弹劾四哥在安徽督监水利的时候擅自杀了朝廷四品大员,说什么手握人证,大理卿忙,连带着他这个少卿也忙。”
我惊讶得很,“钱晋锡是大理少卿?”
他笑:“不是,但他爱管闲事,喜欢狐假虎威,大家都这么叫他。”
怪不得呢。
“可大理院不是站在……”我差点就说出来了,脑子里灵光一闪,突然像是摸到了某种联系。
“什么?”他听得模糊不清,当我发癔症呢,自顾自说道:“太子爷要大理院交人,大理院却说人被刺客劫走了,皇阿玛气得呀……差点……”
我没听完,三步并作两步跑下了听风亭,留一脸懵的十四阿哥趴在亭栏上大吼大叫,“我还说话呢!”
出了门我才想起来并不清楚四贝勒家在哪里,皇子立府都要单起名,而且比较私人,不像大理院那么目标明确,我犹豫半晌,直接叫了辆马车去了半月楼。
半月楼在八一湖边上,倚水傍柳的三层小楼独立成园,园子宽阔,栽梅种柳,一圈低矮的围墙正中是扇红漆大门,我蹲在湖边看着紧闭的园门,湖面上青砖碧瓦的影子微微泛着涟漪,看得见却进不去。
这就是豪门静园的坏处了,我抠着草不无抱怨,空有一身翻墙的本事却无处施展,别说翻墙,就算在门口流连一阵,都会被火眼金睛的侍卫撵的东奔西跑。
按那个侍卫的说法,半月楼不是我这种人能接近的地方,我跟他说认识十三阿哥,他竟然骂我不知好歹!气死本公主了,还没半盏茶的时间,面前的草已被我秃噜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