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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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遥在一个晚上突然感到腹痛,比预产期提前了半个月。
苏若颜和方蓝匆忙送她去医院,一路上她紧闭着眼睛,裹在厚棉袄里一声不吭,凌乱的发丝被汗水打湿。
有些场景是熟悉的,她在意识混沌的间隙想起几年前的自己,面对疼痛的时刻,她总是觉得孤独,身体与灵魂,都是寂寞的,像倒灌了海水的一片盐碱地,一片荒凉的战场。
夜半十分的医院,在一片漆黑的夜幕中点着苍白的灯,整座城市正在沉睡,只有与生死较量的地方,没有休息的余地,承载希望和恐惧的人们,来来回回徘徊在悠长寂静的走廊里。
木遥的生产远比别人要艰难得多,小姑拉着她的手,一言不发,她催着方蓝赶快回去,叫其他人来,她还是个孩子,待在这里也做不了什么。
医生说的什么苏若颜已经不太清楚了,只记得说她上次的流产损伤了身体本不易生产,且这个孩子本身很大,要费力气了,其他的不顺利小姑都记不起了。
“我想先试试自己生。”木遥说,但已经有些失去了力气,于是便马上被送去了手术室,她被推进去之前挣扎着抬眼望了一眼苏若颜,便转过头去闭上眼睛。
若颜不希望她费力气,她知道木遥的身体,也知道她做什么都不会顺利,她在走廊里安静地站着,面对着手术室紧闭的门,她自己生孩子的时候似乎都没有如此紧张过,但此刻她真的是很害怕,从脚底窜上来的恐惧让她不能安然站立,只能不停地走来走去。
苏晓楠和林毅赶来了,方蓝回去叫来了苏北,又一起来了。
“她怎么样了?怎么突然便进手术室了?”苏晓楠问苏若颜。
“不太好,恐怕要遭罪了,只希望她一定要平平安安出来。”
她的语气尽量平和,避免引起不必要的恐慌,然而苏晓楠还是瘫坐在椅子上,一言不发。
她突然觉得自己的腹中也开始刺痛,打了一个寒颤,全身冰凉。
“是我的错。”她反反复复咀嚼着这句话,无法咽下去,有一根刺扎在她喉咙里,像负罪的人被钉在十字架,她甚至觉得也是林毅的错,她以前从没有这样想过。
林毅也不说话,靠在墙上吸起了烟,但转念想起苏晓楠也有了身孕,便又将烟头扔到地上,无奈地踩灭,然后握住她的手。苏晓楠的手冷得厉害,又出了很多汗,攥不住,她将手抽出来捂着脸。
苏北和方蓝一刻也停不下来,在走廊里来来回回转,方蓝快要急哭了,攥着苏北的手,一直在喃喃地祈祷,她其实一点也不期望看到那个新生的宝宝,她只期待看见木遥平安无事。他们毕竟从未经历过这样的场面。
医生出来了几次说情况不好需要马上剖腹产,然后手术室的门又合上了,只剩下走廊里安静的焦虑和苍白的灯光。
没有人像电视剧里的人物一般,念叨着母子平安,这群人,她们都不记得那位即将来到人间的孩子,也不在意,他们在意的便只有木遥一个人。她若是知晓,也会觉得庆幸,这世间的人,若有人不因为附属品而单纯惦念你,便是极大的幸福。
天色亮了,手术室的门终于开了。
她被推出来,脸上没有血色,努力看向围上来的担心她的人,笑了笑,伸手比了一个大拇指,便转过头休息了。她太虚弱了。
后面的医生抱着孩子,递过来给他们看一眼。
“是女孩,一切正常。”
若颜终于松了一口气,对几个人说:“你们先在这里守着,我回家去给她熬粥,有事立刻打电话给我,一刻也不许离开。”
说完便匆匆跑下楼去,她一夜没有合眼,小苏城放在苏建城那里她也放心,从医院出来就急急地赶到菜市场买各种补品,熬了清淡的粥,煲了汤,这间隙又拟了一份近几天不重样的菜谱,要营养又尽量好吃的,她还是蛮挑嘴的,好吃的饭菜才会多吃。她一定要多吃才能尽快养好身体。
方蓝也回来了,她在那没有什么用处,不如帮着小姑打理食材照顾小苏城,苏晓楠身体也有些吃不消,插空回去休息了,苏北一直在守着。过了大半天,丘珍珍和苏辛和也尽快赶来了——说来好笑,这两位为人父母的人,都忙着一些可有可无的事,女儿生产都不能及时来看望,珍珍似乎去了邻近的景区旅游,她现在是时常出去玩的,苏辛和参加了个朋友聚会,喝得太多回来便不省人事电话都打不通。
不过好在,似乎所有人都围着她转了。
方蓝对小姑说,“我们这么多人守着木遥姐,她应该会觉得很安心。”
“是啊。”苏若颜正在做猪脚汤,抬眼望了一眼窗外耀眼的阳光,积雪快要融化了。“我生孩子的时候,身边只有木遥一个人,可她自己过得也不好。隔壁床位有一位妈妈,没有一个人来看望她,我经常将吃的东西分给她。”
“妈妈们都好辛苦。”方蓝此刻还不能体味到这其中的辛酸滋味,只是听着便也觉得辛苦,原来这世界上辛苦的人如此多。
“女孩子这一生会有很多事要独自承担,有时候什么人都倚靠不上,我运气好,也总算过来了,木遥不一样,看上去她是刀枪不入,其实不然,她还没遇到过什么运气好的事,总是不能如意。”
病房里,窗台上摆了一瓶刚插好的花,木遥的身体渐渐好起来了,每天睡醒了就想吃东西,孩子就躺在她身边,没有人的时候,她偶尔望着这小小的生命凝思不语。
在那些难熬的时间里,她一度感觉自己的身体像被撕碎一般疼痛,冬春交界的夜色里什么都没有,神志不清的边缘也是一样荒芜,于是便生出怨恨和惶恐,她不知道这孩子除了痛苦,还会带给她什么,也不知道她跟着自己,会生长成什么样子,会漂亮吗?会如自己一般义无反顾吗?会好运吗?
她总是想到这些,以至于连名字都没起好。
“你起来了,今天给你带了鲫鱼汤。”若颜拎着饭盒走进来了,看见她靠着床头发呆。
“你别忙了,我也快出院了,欠你太多人情我怕是还不清了。”她在剪指甲,她的漂亮的指甲已经很久没有打理了。
“谁要你还了?你把自己的身体照顾好不让大家担心就谢天谢地了。”
她将饭菜拿出来端到木遥的床边,顺手整理了一下床头柜上那一盆风信子,是她上周来的时候捎带的,她养了许久,本应当早些开花,却一直不声不响,那天早上突然有了开花的迹象,若颜觉得是好兆头,便端来医院里,想来也会给病房里添一些欢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