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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3章 第九十三章

作品:《 海王说她不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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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就隐秘的坡洞被厚重树藤遮盖若非一寸寸仔细摸索,任谁也看不出这里头另有乾坤能被沈素用来藏人的地方,显然也花了她不少心思。

独自离开前小姑娘竟然还有闲心提醒李寻欢告诉他这里地势特异,藤蔓杂生其中一种的果实七分红三分黑看着可爱得紧,实则含有剧毒。

“诗音辨别这些东西的本事还不到家,可不要误以为能够食用一不小心便摘下来吃了,最好碰都不要碰。”

沈素站在洞口细白的手背将藤蔓挡开一个不大不小的缝隙,像是闲坐闺中的少女在随意撩弄珠帘连俯视李寻欢的目光都透露着心不在焉的意味。可坡洞外头阳光明媚她小半边身子却被盎然的绿意遮住了,明暗交汇处如同已经被择人而噬的泥沼吞没了半身。

可沈素不在乎。

她只是随手抛过来一样东西力道控制得极妙刚好落在李寻欢无法握拢的手边然后干脆利落地撂下藤蔓,任由黑暗和冰冷笼罩了坡洞里的表兄妹。

不再多说一句不再回看一眼。

令人绝望的幽暗中除了林诗音轻缓起伏的呼吸李寻欢甚至听不见沈素离开的脚步声但他仍旧望着洞口的方向眼睛也不肯眨一下。

就算他比谁都更加确定那个人绝不会回来。

在这无人可见的地方,谁也看不到小李探花那双赤红如血的眼眸。

他不知道沈素要用什么办法去唤醒毒物,可他知道,她是何等孤注一掷的性子。只要能把林诗音这个恩人之女送出去,不管需要付出多大的代价,沈素也只会不屑一笑,面上不显什么,转头就能用自己的一身血肉替林诗音铺开一条逃生路。

李寻欢亦是如此。

所以沈素把怜花宝鉴托付给林诗音,是因为她确信,手无缚鸡之力的分鹿门小姐才是他们三个里面能活到最后的人。

无论前世还是今生,这样至情至性又狠心绝情的姑娘,才是沈素。

所以她是不是注定不得善终?

小李探花用不上力气的手指不停颤抖。

即便是亲如父母兄长,也没有听他仔细描述过自己的梦境。这自然是因为小李公子不想让家人担忧,误以为他还在被什么“梦中女鬼”纠缠,可更多地,是因为李寻欢越是理清了梦境脉络,便越是心底疼痛。

他看着另一个自己带着沈素闯荡江湖。

梦中的小李飞刀比南疆毒女年长许多,便自觉要多担待多照顾她。不管是唯我独尊的沈素自己惹祸上身,还是因她不同于中原的装束引人非议,小李飞刀都会一边摇头苦笑,一边把探头探脑的小姑娘摁在身后,先平息了外面的是非,再关起门和她理论。

“我叫你一声爹,你还真把我当孩子训啊?”

他自认平心静气,就算是教导沈素的时候,也鲜少说过什么重话。可小李探花越是轻声慢语,被他带在身边的南疆毒女便越是肆无忌惮,常常听了没几句就捂着耳朵要走,临出门还要对他瞪一瞪眼。

“不听不听,和尚念经!”

“你啊。”

被迫“出家”的小李探花只能长叹。

他也不是没试过反击,偶尔玩心上来,就故作冷言冷语地想要扳回一城。

但沈素总是格外胸有成竹,仿佛一早就拿捏住了什么依仗,对上面无表情的李寻欢也半点不怵,他不说话她也不开口,居然很能沉得住气,了不起就一个人跑出去玩一圈。

等到沈素尽兴而归时,一回去,看见的就会是一个无可奈何给她留门儿的小李探花了。

“少爷也不能一直这么纵容。”

到了后来,连铁传甲都忍不住要劝:“沈姑娘年纪尚轻,又是初入中原,很多风俗人情都不甚了了。若她只是前来游历,早晚要回南疆也就罢了,可如果沈姑娘有意长留,总这么活泼,于她自己也无益。”

一向耿直的忠仆不自在地找补着,希望沈素能入乡随俗,收敛一二也是好的。

这幅极力委婉的别扭样子,让小李探花也不禁笑叹。

“她天性无拘无束,行事虽让人出乎意料,却也一直是恩怨分明,从不恶意与人为难。”

说这话时,李寻欢分明是在叹息,唇边却微微带起一点笑容,温柔得全不自知:“她与我不同。从前是我误人误己,如今什么境遇都与人无尤。”

从他避居塞外开始,或者,早在他决定把两情相悦的表妹推给结义大哥起,李寻欢就知道,曾经意气风发的小李飞刀终究要自讨苦吃。

他曾痛失所爱,竟仿佛一夕苍老。

那些张扬的热烈的乃至于轻狂纵情的岁月,从此与李寻欢再无干系。他甚至自以为,无论被这世间怎样磋磨,都是他罪有应得。

但那个小姑娘不一样。

“她小小年纪,这样的有棱有角,恣意又快活,我便总想着”

想着什么?

铁传甲听他突兀地断在那里,正有些不解,却看见李寻欢忽然站了起来,快步往外走,顺着他匆匆忙忙的身影看过去,是一步三跳着跑回来的沈素。

“探花郎!探花郎!”

小姑娘跑得快,李寻欢迎过去的速度也不慢,两个人刚打了个照面,她就一把拽上李寻欢的袖子,气势汹汹地要拖着人出门:“快跟我走!”

小李探花习惯性地跟着走了好一段,才突然反应过来似的,问道:“什么事这样着急?”

沈素语气断然:“打架去!你说急不急?”

“”

尽管满头雾水,小李探花还是顺从着跳进了南疆毒女的乱局里。也不是什么大事,左不过是她又和哪家暗器高手别上苗头,拉着小李飞刀去做见证或者是偶遇了什么用毒行医的行家,要与人分出个高低。

反正不会是为非作歹,打家劫舍。

李寻欢便任她去了。

诚如铁传甲所说,在许多事情上,他确实对沈素极为纵容。

但这并不包括她对龙小云下毒。

相识以来,他们比试切磋过无数回合,那是李寻欢第一次与沈素动了真章。

看着她陡然冰冷的神色,李寻欢双唇紧抿,可他沉默一瞬,很快就低声道:“小云还是个孩子,他做错了什么,你尽管算在我身上。”

“孩子?”

像是再三咀嚼过这两个字的含义,沈素眼也不抬:“不知从哪儿学了些毒术皮毛,尚且不成气候,就看中了我身上的毒蛊。我不乐意教更不愿意给,他明面上行不通,就敢暗地里给我下药。”

“探花郎,你管这样的人叫孩子?”

小李探花眼底涩然。

他自然知道是龙小云做得不对。且不说这孩子一露面就明码标价,扬言要买走沈素所有的蛊毒,单就他被拒绝后竟买通了客栈伙计,在她的茶水中下药,以沈素的性子就不可能放过他。

若不是外出会友的李寻欢提前回来了,已经反制住龙小云的沈素只怕更不会留手。

她向来是有恩报恩,有仇报仇。

可是

“沈素,我们之后再说可好?”

小李探花看着怀中面露黑气的龙小云,眼中透出了急切和不忍:“你先把解药给我,小云这情形拖不得。”

“你知不知道他下的是什么东西?”

自李寻欢从她手中抢过龙小云起,沈素便一直没有与他对视。直到这时,她终于缓缓抬起眼帘,暗沉如夜的双眸不带一点波动,直直地看向李寻欢。

“是迷仙散。”

李寻欢手中突然一紧。

沈素却只是拿起桌上的茶杯,那加了料的碧螺春依然清香袭人,乍一闻根本闻不出什么异样。她把杯子往外递了递,让李寻欢看得更清楚些。

“这东西无色无味,号称神仙入口也无解,所以叫做迷仙散,是当今天下最厉害的迷药。不仅能让人意识模糊,浑身无力,更能让人谷欠火焚身,非阴阳交合不可,否则必然会爆体而亡。”

“你让我给你解药。”

小姑娘扯起一个完全没有笑意的笑容:“探花郎,你不妨先问问你的好侄儿,好外甥,若我喝了这杯茶,他是准备让谁来做我的解药?”

“沈素!我”

昔年殿试也好,闯荡江湖也罢,在李寻欢一生中,再没有过这般哑口无言的时刻。他似乎有一万句话想要告诉沈素,却偏偏一个字也说不出来,连下意识唤出她名字的声音都有些沙哑。

“南疆毒女”从不是什么好听的名号,多少人骂她下作卑鄙,以毒杀人最是胜之不武。可李寻欢很明白,沈素的毒术暗器都不曾用来恃强凌弱,别人欺负到她头上,她会毫不犹豫地反击,但不触及底线的时候,她绝不会轻易反杀。

他知道沈素是什么样的人。

也正是因为了解她,李寻欢才更加明白:别说龙小云竟敢用迷仙散对付沈素,就算不是用在她身上,而是换了别的人,只要被沈素撞见了,她也一样不会轻易放过。

既然有人能将女子身躯踩在脚下,不屑一顾,那就不要怪她这个女子不留情面。

“小小年纪就如此阴毒,可真是个好苗子。”

沈素把茶杯里的水倒回茶壶,又把茶壶里的水倒给靠窗的盆景。

“我心眼最忌讳别人比我出色。若是让他长大了,江湖上哪还有我这个毒女的容身之地?”

仿佛是为了应和她的话,龙小云面上黑气更甚,从脸部一路迅速向下蔓延,四肢不停抽搐着,口中不断发出的呻吟显示出他有多煎熬。

李寻欢原本想要为他运功逼毒,可输进去的内力直如泥牛入海,不仅不能让龙小云好受些,甚至如同催生着野火的狂风般助长着毒素扩散,逼得李寻欢不得不立刻收手。

“”

龙小云在他怀中每挣扎一下,李寻欢眼底的光便暗上一分,等到那光芒彻底熄灭了,他终于狠狠一闭眼。再睁开时,他急促的呼吸明明已经平复下来,却仿佛在开口的瞬间就有血腥味弥漫到空气里。

他说:“沈素,我求你。”

沈素摆弄盆景的手僵住了。

南疆毒女涉足中原不久就遇上了李寻欢,从此就一直留在他身边。他们两个再加上一个铁传甲,三个人经历过多少风雨,又曾几度在生死间徘徊,而即便是最山穷水尽的时候,李寻欢的脊梁也没有弯曲过。

他憔悴,他病重,但看似清瘦枯槁的身躯里永远撑着一副傲骨,让小李探花咳一声,笑一下,再饮一壶酒,就能把空荡荡的酒壶和生死一起随手抛开。

沈素从没有见过他求饶。

但也就是这样的李寻欢,现在只为一个龙小云,就对沈素说了一声“求你”。

而龙小云甚至刚刚对她下了狠手。

“他之所以用迷仙散,而不是什么见血封喉的剧毒,想来并不是对我手下留情,只是看中了我的本事,想要把我扣在手上,逼着我把毕生所学教给他。”

沈素慢慢地转过身,声音平静得让人心底发寒。

“就算如此,你也要求我放过他么?”

李寻欢感受着龙小云剧烈颤抖的身躯,眼前浮现的却是当年林诗音悲切含泪的一双眼,让他暗中缓过几次呼吸,才能不闪不避地迎上沈素的目光。

“是。”

他一字一顿道:“今日之事,我会给你个交代,往后也会好生管束小云,请你救他。”

李寻欢不能对龙小云的安危置之不理,他不能让表妹和结义大哥唯一的孩子死在自己面前。

这是他从前造下的业债,到如今终于结出了苦果。

这是他亏欠别人的。

作为引发一切的罪魁祸首,李寻欢赔上所有也要偿还。

他眼底黯淡,却还是寸步不让地看向沈素。对峙胶着的视线交锋里,却见小姑娘竟突然莞尔,那一点笑意像是乍然破碎的银瓶,从眉眼至唇角的冷意被瞬间冲淡,只剩下她天生而来的艳色,盛开在那张美人面上,秾丽得让人不敢直视。

这分明该是美到极处的笑容。

李寻欢却突然气息一窒。

他看见的是沈素藏起了所有外露的情绪,落在他身上的眼神再不见一点暖光。

“你千万看紧了他,也让你的好大哥好表妹管住他们的儿子。”

素白的掌心送出解药,沈素站在与李寻欢极近的距离里,竟仿佛是隔开了海角天涯,两人之间山水横阻,再不能靠近咫尺。

她却只是笑音轻缓:“再有下次,我便亲自教教这位兴云庄小公子,什么才叫用毒。”

李寻欢无言地接过。

沈素往外走,恰好收拾完马车的铁传甲也正要进门,两个人擦肩而过时,她还能点点头,算是回应他那一声迟疑的“沈姑娘”。

“啊,对了”

小姑娘脚步不停:“你若是信不过我的解药,大可先找人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