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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作品:《 醉过杏花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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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

九月到底,十月开始,天空飘了零星雪花,还没到地就化了。

今年这雪来得分外早。

刘象借着才没的小孩百日,又提着香烛纸扎等物,独自骑马去梅花庵。

这一回去,十分巧合的遇见了庵里一个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女子,苦苦哀求庵里的主持师太,要求剃度出家。

刘象买了梅花庵的地埋了自家没福气的子孙,自然与师太有几分交情,听得庵里吵吵嚷嚷,便打发了小厮上前去问。

那小厮回来如此这般一描述,刘象心想,“既叫我遇见这不平事,索性做个好人,行善也是积德。”

这一进门,他瞧见那哭哭啼啼的女子痴缠哭诉于地,待要为师太讲个公道话,只见那女子回头含泪轻扫他一眼,端的是眉目如画,那刘象顿时起了心思。

庵堂门口别的女尼说,原来这女子是梅花庵附近村子里,一个秀才的女儿,因其父要考功名,家里没钱了,就要把她卖了做表子。

她偷偷得知了情形,求了母亲才逃出来家里,一路望着梅花庵奔来,跪地就要剃度。

那师太怎么敢要这等家里纠纷不清的女人做尼姑,怎么也不肯。

刘象听了一耳朵,恰到好处的问,“小娘子贞烈,某佩服。”

那女子早瞧见庙门口立着个风流倜傥的男子,正一眼不错的盯着自己,不觉脸颊绯红,连忙低了头,轻啼之声渐渐小了,仿佛被来人吓到一般。

刘象一双眼睛被勾地没处放,只往那小娘子身上钻营。

师太咳嗽一声,便道了“阿弥陀佛”,毕竟外头风雪,遂请了刘大官人进来说话。

三推四五六的,大家议论起来,原来这女子没了相公,婆家不知听了什么鬼话,要逼死她殉夫。

她不肯,逃回娘家,娘家老爹说她罪不至死,转头却与牙婆说好了卖她去做个院子里的,她没了法子,只能逃来庵里出家。

果然听了这些话,刘象就说要救这女子出火海,也不选日子,当即叫宝贵儿雇了顶轿子,两个灯笼打前,将这“贞烈”女子先送回她家,然后派人去她娘家,签字画押掏钱,速速就把人接回了家里,纳为七娘。

行事匆忙,六礼未有齐备,媒人什么全都没有,他就把人弄回家来,着实心急了些。

越氏心里有火,当着人不说什么,背后揪着刘象的耳朵大骂,“什么好的烂的都往家里带?你就凭她一张嘴巴上下一合,就把人拐回来,日后她娘家反悔或者夫家上门来索要人,一张状纸将你告到堂官,告你个强抢民女,逼良为妾,坏人婚姻,仗势欺人,你还要脸不要?!”

这屋里越氏是妇女里的英雄,打骂起相公来丝毫不口软,原本在屋里说话的四娘拉着惊呆了的六娘从门口悄悄溜出去,两人作伴去西厢房看新来的小媳妇。

叶玉杏惊魂未定,就被四娘的举动逗笑了,还问她,“当时我才来,就在这屋里坐着,那时你有偷偷看我没?”

四娘在她白里透红的俊俏脸蛋上拧了一把,忍不住笑着道,“那日我恰好身上来了事儿,就没去。也是第二日才见了你的真面目,小模样俊的叫我好生心疼。真不知你从前是怎么从外头那些阎王手里活过来的。”

叶玉杏不好说自己从前的事儿,只一味笑。

两人说着话走到这边,双双潜立在西厢房的窗户下,听见屋里丫鬟与新娘子说话。

四娘把手指放在嘴里,蘸了唾沫,轻轻点在纸糊的窗户上,戳了一个小洞,然后脸贴在上头,使劲用眼往里看。

叶玉杏心痒痒地也想这么做,猛不防身后有人大声问,“四娘六娘扒着窗子看什么?!”

她俩都吓了一跳。

回头来看,却是大娘子身边的银珠儿。

珍珠儿一走,银珠儿就露了脸,此时竟是大娘子身边最标致的一个丫头。

年龄也正好,水灵灵的,看着就叫人心疼。

可惜说话不好听,叶玉杏心想。

银珠儿说完这句,抬着下巴绕过她俩,径直进了西厢屋子里,对里面的新娘子道,“老爷说了,叫七娘自个先睡,他今日困了,就不来这里。”

四娘在门口啧啧,指着屋里趾高气昂的银珠儿,对六娘道,“这个小贱人,平常仗着老爷对她有几分颜色,又是大娘子身边的好人,常不把咱们放在眼里,也是你来了之后,她才晓得天外有天人外有人。要我说,指不定她心里把你恨成什么样了。”

叶玉杏笑着拉着她走了。

第二天,大家伙都立在大娘子身边,看这个新媳妇的模样。

新娘子抬起头,爽利地喊大娘子“姐姐”,眉目流转,当真有一番风味。

越氏赏她首饰。

四娘旁边咬耳朵六娘,“早起就听见银珠儿与人说起,那都是铜打的空心镀金首饰,看着像回事,一点也不中用。”

叶玉杏随即想起自己的那些个首饰,好像是实心的,去不知道是纯金还是镀金。

等这边七娘见完了主母,叶玉杏想起自己的事儿,她还没给越氏送鞋脚,匆匆忙忙别了众人回自己新院子,找自己的丫鬟金钗裁剪布帛,要开始做针线。

她屋里有三个人,都是外头买来的,两个小的从此就是刘府的人,年纪稍大一点的金钗却不是,她只卖了十年契约,听说家里还有个未婚夫。

不知道怎么就买了这样一个身份的人回来。

难不成是为了不叫她培养心腹。

先前四娘还说是不是老爷看上这个丫头了,但想也知道,有六娘在这里屋里,任是谁的脸都没法在老爷面前留下印象。

叶玉杏把纳鞋底的剪裁做到一半,四娘就过来找她,一脸神秘赶走了屋里的丫鬟,大大方方蹬了鞋子,没什么骨头似的歪倒在六娘床上。

她感慨这里安静,又嫌弃这里太安静,“我猜你一定不知道前面发生了什么事儿,这里连个狗叫都听不见的。你也能待得住。”

叶玉杏抿嘴笑,把剪错了的布扔回篮子里,重新选了新的布来,比划着大小,说道,“清净有清净的好处,我就喜欢这样。别处太吵,我睡不好。”

四娘撑起上半身,冲她眨眼,“好妹子,你猜我专程走来,是要与你说什么?”

“无非是七娘受宠罢了。老爷白日里都要与她玩耍,是不是?——昨夜老爷被大娘子。一顿发作,白白放过了小娇娘,今日怎么可能再让新娘子独守空房。”

“你可猜错了!”

四娘用手理了理鬓发,挑眉冷哼道,“是那七娘家的秀才老爹打上门来,要告老爷拐了她家女儿!这还不算,那秀才老爹收了老爷许多的钱,临走时,还一副施恩的模样说,少不得叫老爷再去打点打点七娘前头的‘未婚夫’家里,免得人家告他强抢民妇!”

叶玉杏手里的剪刀停下,抬头惊讶的看着四娘,“不是说抬人回来时,已经给人家家里许多钱了么?这可是大事,怎么还能叫人抓了把柄!”

大事小事,都是银子的事儿。

关键是银子使力气使在了什么地方。

刘象不肯再被人勒索,给衙门里上上下下都递了银子,平白多花了一百多两银子,才将这事儿压下去,回头就找了结拜兄弟里的大哥,捉了几个他镖局里的好手,准备往七娘前头夫家打去。

然而,还没等刘象找到与七娘定了亲的那家,那家的婆婆就告到了堂官那里,说刘大官人抢了她家守寡的新妇,坏了她家媳妇的名节,声称要告刘大官人吃牢饭。

那家没了儿子,又丢了媳妇,朝衙门喊冤不成反被官老爷打了一顿。

家里老婆婆眼看就要哭瞎了眼,不妨大门被踹开,进来一群凶神恶煞的,吓得她躲在厨房墙角不敢出来。

刘象是头一回到这种腌臜地方,到处透露着穷酸气,他嫌这里难闻,叫人把老婆婆提出来,看她半百头发身上连个整齐的衣裳都没有,顿时就歇了将人恶揍一顿的心思。

自从他娶了六娘进门,吃斋念佛,生怕自己行动不慎被克了去,此时见着这家人可怜,到底留了一份善心,蹲在门口的石头上好生劝道:“老婆子听话,将你儿子那婚书给我,我送你三十两银子,再两个仆儿帮你养老送终,你看可好?”

围观的村里人面面相觑,都说城里钱多人傻,果然这大官人傻的厉害。

买个媳妇才几两银子,这大官人竟然倒贴银子还贴人!

一群汉子虎视眈眈看着老婆婆,这婆子惊吓的站立不稳,哭得涕泪满脸,哪里敢说不好。

她只想哄了这大官人赶紧走,没想到这大官人次日果真叫人拿了银子,还有两个十三四岁的小童来服侍她。

一时乡里人人都知道城里的刘大官人做的好人。

只有那结拜兄弟里的老七气得跳脚,他好容易寻到这样一家绝户,作势要将老六套进去,谁成想老六不但没有将那老婆子打死,还给她养老送终?

最后平白叫他得了慈善名声。

气煞气煞!

老七转头就与老大商量起别的计谋来。

而刘象拿到了那家婚书,不多不少花了快两百两银子,心疼的不行,给越氏埋怨娶个小老婆,娶来了烧钱的婆娘。

因此他故意不给七娘脸面,头一日歇在了越氏屋里,余下几日又钻进六娘床上,跪她面前给她举手发誓一生都爱她一人,这才上了六娘的床,抱着娇儿睡了踏实觉。

叶玉杏是不信他床上那些个混账话的。

次日起来,她梳头,听他算账没了两百两银子,笑话道,“那你还在我这里玩耍做什么怪,不赶快去七娘屋里共效鱼水,好将这二百两银子赚回来。你少睡一日,就少赚回一两银子。”

刘象嘻嘻笑,“院子里可没有这样的价。”

但这话的确说动了他,钱不能白花。

当晚,刘象在六娘院子里磨蹭够了,终于去七娘屋里坐。

坐是坐,但毕竟还要吃几天斋,刘象至晚没在七娘屋里留宿。

七娘备受冷落许久,终于老爷来她这边,喜得殷勤服侍无微不至,倒叫刘象享受了一番当老爷的待遇,待七日素斋一过,他便立刻宠爱了七娘好几日。

叶玉杏终于得了闲,把一双鞋做好了半只,欢喜的给越氏送鞋试穿。

越氏看她针线不错,细细密密的,夸了她几句,拿给陪坐在旁边的二娘看。

此时刘象外头铺子里回来,在越氏这里猛灌了两杯热茶,搂着六娘要看她做的鞋,不成正形的嬉笑说道,“让相公看一看这鞋可合脚?”

六娘才不在大娘子面前放浪。

她闪开身子,并一把将这浑人推开,羞怯地躲到大娘子身后,“谁要同你说话,我是什么人呢也给你做鞋?!这是我做给大娘子的,你少来惦记,你快去西厢那屋里吧,人家都等的望眼欲穿了。”

可巧四娘进来,当头就挤眉弄眼说,“七娘在外头偷听呢。”

越氏白了刘象一眼,“快滚吧。”

七娘好似没事儿人,摸着鬓边鲜花,甩着帕子走进来给越氏行礼,“大娘子好性儿,奴那里置办了酒菜,大娘子可要一同去饮酒?”说着,就挨挨蹭蹭到刘象身边,使劲拉他,“老爷,你昨夜怎么说的?”

刘象就被她美目一瞋,稀里糊涂被拉走她屋里了。

越氏吩咐,“刚好,咱们四人开一桌牌局。你们都来下赌!”吩咐几个主子身边的丫鬟押注。

这屋里热热闹闹,西厢的主子早早叫人抬了热水进去屋里,七娘要服侍老爷沐浴。

洗了小半个时辰,闹的整个屋里地上都是水渍。

叶玉杏不知不觉输了一大把钱,她的丫头金钗却因为押注押对了,竟赢了不少。

两个主仆互相埋怨,叶玉杏说,“你是我的丫头,却把彩头押了大娘子,你这是看不起我!”

金钗笑嘻嘻数自己荷包里的碎银子,“六娘手气臭,与老爷玩色子从来都没赢过,我是疯了才押你赢呢。”

这俩一唱一和,哄得越氏十分高兴。

四娘招呼着才要再来一局,银珠儿从外头进来,气鼓鼓的甩着帕子,挤开大娘子身边的小双,坐在那里帮大娘子看牌,忽然斜睨着六娘,不怀好意笑道,“六娘输了这多钱,也不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