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出三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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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日,姑姑就给梅绢去了电话,向她知悉必齐走丢的事。
兄嫂这些年再不济,辜曼玲也没置喙许多,毕竟说了也百搭,可这回,她真真气着了,孩子是个最最重诺的人,平时老施说要去学校接她,都要掐着行程表约时间的,生怕误了。
你作为她生母又凭什么言而无信?
或者你要当真做不到,就少来招惹她!
这番话被施少庵听到了,后者来书房研墨,他让姑姑少说点,“夏虫不可语冰的事,费那个热气干嘛?”这样的女人没有儿女心,她只顾自己快活。
必齐才三岁大的时候,梅绢整天地流连麻将场,寒冬腊月天,就把姑娘捎着一起,风里来雨里去,有一回,还粗线条地把她锁车里了。
姑姑当时为此是劝也劝过、骂也骂过,回头呢,有改吗?
能改也就没后来那么多事了。
姑父姑姑是老夫少妻,辜曼玲是富贵人家出来的小姐,回归家庭前,性子骄纵泼辣,她和老施说句实话,“我回回说起梅绢的不该,心里都忍不住愧怍,毕竟这事真要说错,最大的祸首还是我大哥。”
必齐生父早年在政府当官,犯了点事,落马了,连坐着几个朋党一道进去了,至今还关在里头。她也是因着这个契机,才被正式接来施家的。
特权阶层的男人花边都多,梅绢作为小门小户嫁过去,婚后不知生受了多少气。说得好听是发妻,说得不好,是糟糠,一文不值的摆设。
两本糊涂账碰到一起,养什么儿女,连自己那个“人”字都撇捺不好。
姑姑痛心疾首,“这好歹是找回来了,你是不知道呀,这段时间我夜夜噩梦,她要真没了……我这辈子都得活在罪过里。”
想当年她顶着多少是非、冒着程婴替孤般的勇气才养下必齐的,也并非没悔过,起初父母都不同意,公婆就更别提了。
说得难听点,那就是个污点,外面多少吐沫啐不尽的。
好就好在,与世界为敌的处境里,施少庵站在她这边,岿然且坚决。
他说这回换我来支撑你,一如当年,那个辜二小姐铁了心要嫁他。
可姑姑就说了,她能最大地做到不偏不倚,让必齐好好长大,但这些年,也常有怯步的时候。
早几年,国内反日风气盛行,连着不少贪官也被寻仇了。某天姑姑清早出门,家里的铁艺门及两台车子都被刮花了,报警揪出的源头不是谁,正是当年兄长强拆得罪的几号人。他们身上还缴获了好几把砍刀,这好歹是没破门,不然,真真不堪设想。
而诸如此类的例子比比皆是。必齐上小学后一度很厌学,就是怕同学追究她父亲是谁。
人性有多复杂呢,它今天能捧高你,明天就能唾弃你。
谈及辛酸处,姑姑难免怨艾自己,我实在太贪心了,又想当圣人又想当强盗。
正常。施少庵宽慰她,英雄和逃兵一念之差,“我今天是当着你的面,说点自家话,说白了,我们养下必齐是体恤她可怜,是情分,可当真不养,那也是本分罢了。”
今天难得都在家,姊妹俩在客厅看电视,夫妇二人独处,说话也没个避讳。全没注意到门外正站着个人,必齐是想来书房找先生借《飘》原著版的,她和姐姐在看电影版,有些情节超出她理解范围了。
眼下她却徒然忘了自己来干嘛的,光顾着想他们说的话了,以及,小时候看过的一部剧,剧名叫《错爱一生》。
很俗套的真假千金情节,假千金因妒毁了家藏的唐宝虎画扇,回头在扇子上涂鸦的时候,外婆轻叹道:当是没还回来吧……
什么都对,这个家一切都好,其乐融融、父慈女孝,错不该她在这里。
像一篇妙极斐然的诗,而她呢,是那个用错的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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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户人家的订婚宴,注定繁且杂的文章。
互换庚帖、六样礼、纳吉,礼毕两家就要摆宴请众戚友来见证。生死婚,这人生三大件从来没一样简单。
地方摆在苏州佥丰楼分店,这里算周家祖籍。
天不亮必齐就被叫起床了,他们自然也要去的。她揉揉睡眼,由着姑姑换上一身喜红的小版旗袍,待到上车才醒神,鸭子被赶上架了。
一并乘车的还有施少庵大学同门,与周孟钦共同的老同学,两个男人碰到了,少不得高谈阔论议论起老友。
说周家这打开门体面,关起门糊涂的家务债;
说老周原来那个太太,多曼丽姣好的一个美人,多举案齐眉的一段传奇,到头来呢,一个人在病榻上戚戚地去了;
“而现在这位梁赛君,名起得好呀,真真把老周头拿捏得死死的,不是她在里头掣肘这么些年,佥丰楼早给老大了,后者也犯不着走联姻的路……”
施少庵鲜少在姑娘跟前避讳这些,让她们早早知道也好,而从前必齐只听他说周恪怎么不好、怎么不肖,今天冷不防一出全新版本,她也有些颠覆,原来恪哥哥也不容易的。
小时候,她对周恪的刻板印象太多。几家亲近的儿女里,属他最坏最混账,枉顾原则那种,逃课、打架、未成年驾驶这些都是轻的了,他十六岁那年还在院子里养过一匹烈马,好容易驯服了,那马又水土不服得了病,周恪的手段就是直接药死它。
他说反正活不成了。也丝毫不心疼,因为烈马最值当的就是被驯良的过程。
打那起必齐见到他都恨不得躲,更不敢告诉任何人,她曾经撞见他在车上和女友的风月。
直到后来大些了,周恪留学回国了,那些童年阴影才算淡退了些。
回国接风宴那晚,必齐也去了,周恪翘着二郎腿给她剥糖吃,但有个条件,“说说你久别重逢对我的印象。”
“反骨仔。”新学的词。
“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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