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逐不宜说要去看望母亲和妹妹,却走到半路就不走了,他爬到了一棵松树上。

清月照在野狐岭,风呜呜吹拂,隐约能听到另一侧传来的喧哗,烟火绽放不休,魔修们彻夜欢腾,热热闹闹像另一个世界。

乐窈悬在他身边,“不宜?”

逐不宜抬手将九霄剑抓来,下颌轻轻蹭了蹭剑柄,无精打采:“太吵了,阿窈,我想睡一会儿。”

“那你先睡吧。”

乐窈在心里默默为自己的猜疑道歉,之前在路上,她一直觉得这家伙性格古怪,怀疑他……直到到了血魔宗才明白,在这样的家里,能活下来已用尽了力气,能指望他性子有多开朗呢。

逐不宜,逐不宁。

逐飞羽,逐仙铃。

同一个父亲,这一对兄妹是不适宜和不安宁,另一对却是展翅苍鹰,鸾凤仙铃,原来真的有人生下来,就注定不受喜爱。

*

到了深夜,星子沉寂,血魔宗的热闹才消弭下去。逐不宜最后也没去祭拜母亲和妹妹,他半路折回,走到血魔宗宗主居住的藏明阁。

月凉如水,阁内满室暖黄灯火,映出和睦温馨的一家四口。

宗主逐宗久坐在主位上,刚毅冷峻,身姿轩昂。久侯人不至,他眉宇间慢慢积聚沉沉怒色,胸膛剧烈起伏,大手屡屡抓向腰间的断情鞭。

“夫君稍安勿躁,不宜他也许被什么事情牵绊住,才耽误了时间,咱们再等等他吧。”坐他旁边的女人玉软花柔,观之可亲。她见状起身给丈夫捏肩,在她温声劝说下,逐宗久面色恢复平静。

“爹爹,大哥怎么还不来啊,我都想睡了。”

逐仙铃猫崽似的倚靠在父亲腿边,揉着好看的眼睛嘀咕。她一说话,就将逐宗久原本强压下去的怒火,再度拔起。

花银莲不赞同地低斥了一声,逐仙铃瘪瘪嘴,转而跟父亲讲起其他的事,讲着讲着眉飞色舞,逐宗久被逗得哈哈大笑,慈爱地抚摸小女的脑袋。

另一侧玉石桌上,逐飞羽手捧书卷,娴静地看着书,视线偶尔落在妹妹身上,眼含宠溺。

……一家四口和乐幸福的样子,像一幅画卷。

逐不宜站在门口,静静打量了片刻,突然嗤笑了一声,在里面四口人笑得最欢快之际,抱着九霄剑走了进去。

瞬间,仿佛一滴墨点啪叽掉在这副完美的画上,前一刻还其乐融融的氛围,顷刻凝滞了。

逐宗久看到姗姗来迟的大儿子,冷峻脸上笑容一顿,眉间飞速堆积起阴云来。

花银莲温柔似水的笑意僵了僵,旋即似是无奈,又似尴尬:“不宜,你来了。”

逐飞羽捧着书卷的手顿住,讷讷叫了声,“大哥。”

四人中,年纪最小的逐仙铃不懂得掩饰心绪,扭过娇嫩小脸,冷哼了一声,眼底闪过刻入骨髓的厌憎和鄙夷。

逐仙铃最讨厌逐不宜。

她幼年曾被迫跟母亲生活在血魔宗之外,颠沛流离,尽管她知道爹爹最爱阿娘,最爱她和哥哥,却不得不屈服于血魔宗里那个姓司的母老虎,不敢光明正大接纳他们,直到那人祸星命格泄露……这段不堪回首,流落在外被人骂杂种的屈辱过往,让逐仙铃如今即便成为血魔宗最受宠的小公主,依然耿耿于怀。

她讨厌那段过去,讨厌那个女人,讨厌她的孩子。

逐不宜才不是她大哥,他只是爹爹被迫背叛阿娘的证明,是孽种!

想到今日她生辰,一家人居然要等这孽种,逐仙铃又气又怒,委屈得红了眼睛,“阿娘,大哥都过来了,我可以回去了吗?”

小女孩喉咙里哽咽的哭声,让花银莲心疼得不行,抱在怀中细语安抚,“铃儿,大哥才来,再等等啊。”

逐宗久一见小女哭泣,撑眉努眼地质问罪魁祸首:“你就是这样当人大哥的,既然回来,为何不先来仙铃的生辰礼?今日是你妹妹十五岁加结丹的好日子,那么多人,就等你一个!”

“是吗,我不信。”

乐窈是跟着逐不宜一起跨入藏明阁的,下意识怼回去,“也不知刚才笑得跟四朵花似的是谁,这会儿摆脸色,装委屈,谁信呐。”

鬼知道,他们一人一剑在野狐岭吹了那么久的风,无人问津,整个血魔宗却欢声笑语,都在开开心心庆贺逐仙铃的生辰,没谁想起还有一人未至,这会儿倒想起了,怎么,选择性遗忘吗?

可惜乐窈只是一柄剑,她怼得再狠对方也听不到,气得在剑鞘里震啊震。

逐不宜听到自家剑灵的吐槽,险些没忍住笑,他崩住脸色,走入堂中。

面对上方投来的愤怒视线,逐不宜不动声色掩了掩鼻,似是不习惯这里的气味:“实在是赶巧了。小妹忌日也在今天,她托了梦,吵着要我先去见她。”

一席话,成功让对面四人变了脸色,就连旁边伺立的仆从,都惊骇得屏住呼吸。

早夭的逐不宁,是血魔宗的禁忌,因当年死得惨烈,导致仙铃小姐连做了两月噩梦,夫人不得不下令清除宗内所有与其有关的物件,禁止任何人提起她,凡提起她的,必有重罚。

逐宗久哽住,将要严惩逐不宜的事暂搁一边,想起了曾经的小女儿。

逐不宁当年虽做错了事,但没有哪一个当父亲的,会希望子女去死。

小女儿的死,让他心有亏欠,因此这么多年,一直加倍对仙铃好,毕竟,仙铃是他唯一的女儿了。

逐宗久峻脸难得涌起一抹愧色。

旁边花银莲眼神闪烁了下,拭泪叹息道:“也怪我,最近净忙着宗内的事,忘记给不宁扫墓,她一定怪我了。”

一席话,让逐宗久从愧悔中回神,想起了逐不宁对姐姐做下的事,才九岁,就那样阴沉的性子……

心中愧疚登时消散,逐宗久道:“当年本就是不宁心肠狠辣,你已经做的很好。这事与你有何干系,别所有事都往身上揽。”

他剑眉倒竖,眼含责备地看向立在堂中的大儿子,又觉得这孩子在故意挑事,“去祭拜就去祭拜,不用故意说出来,扫大家的兴!”

“不行,我忍不住了……”

乐窈目睹逐宗久的变化,无语半晌,随即出离愤怒。

见过偏心的,没见过这么偏心的,连道理都不讲。

逐不宜摁住蠢蠢欲动的九霄剑,静静扫了眼对面夫妻,面色平静得像早猜到会这样,还安抚自己的剑,“有什么好生气的,习惯了就好。”

乐窈不敢苟同:“这怎么能习惯,被欺负一次,你容忍了,他们不会觉得你宽容,反而会变本加厉的。”

这话似让逐不宜想到了什么,瞳孔黑了黑,一脸受教道:“那等会我反抗反抗?”

说着,逐不宜曲指,默默扣动了两下剑鞘。

“你到底有没有听到我说话!”

这时,上方的逐宗久出口教训半天,发现下方人毫无反应,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正要发怒,一旁逐飞羽忽然从书卷中露出脑袋,眼睛瞥向这边,笑道:“还未恭喜大哥获得神剑九霄,得此神武,大哥道途定然更加坦顺。”

话一出,可提醒众人了。

对了,宗主今夜急着召大公子过来,一为惩治他悖逆召令,二则是二公子和小小姐想要看九霄剑。

逐仙铃一改委屈的小模样,从母亲怀里昂起小脸,双眼发亮,“对,爹爹,听说九霄剑是剑冢最好的剑,女儿想看看嘛。”

花银莲无奈道:“那是你大哥的剑,得问过他才是。”

“好吧。”逐仙铃嘴上答应,心底却不屑。她想要看什么东西,问过阿娘和爹爹就行了,哪用得着征询这孽种的意见,血魔宗是爹爹和阿娘的,他若不同意,就滚出宗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