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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作品:《 我爱你,我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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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家小院和冯冰住的地方相距有些远,一个城南一个城北,楚杭打车回来,进门的时候已经要到了午饭时间。

院子不大,起码和冯冰独居的小四合院没得比,多年风吹雨打去,青砖墙壁已经略显斑驳,院内有一方小小的天井,一颗粗壮硕大的洋槐树后,是一幢年代久远的二层小楼。

这就是“三清园”整个班底的栖居之所,也是楚杭目前暂住的地方。

小楼一层内部家具被整体搬空,改建成了一间平时练功吊嗓拍戏的大平层,楚杭刚一进院门,就见一层的门大敞四开,大师哥杨继和二师哥叶天正合力搬着一个巨大的红木戏箱从楼梯上下来,小师姐杨乐跟在他们身后,嘴里絮叨着“小心脚下,留神别磕着”,一抬头看见楚杭,立刻站在楼梯上冲他挥挥手,笑盈盈地喊了一声:“哟,咱们小师弟回来啦!”

杨乐是“三清园”老班主杨老爷子的爱女,杨继的幺妹,少女时期唱刀马旦出身,可过了十五六岁,倒仓过后,嗓子便不再如幼年时亮堂脆声,于是改唱老旦,性情利落泼辣,平日里张嘴就是“我是你姑奶奶”的口头禅,倒也没白瞎了自己的行当。

楚杭站定,规规矩矩地喊了一句“师姐”。

而后又冲搬着箱子的那哥俩微微颔首,清清淡淡的嗓音叫了声“大师哥”、“二师哥”,见他们二人点头回应,方才动步,走上楼梯准备搭把手搬箱子。

杨继一侧身,绕开了楚杭伸过来的手,笑道:“刚进门,歇会儿去,用不着你帮忙。”

叶天也笑,附和道:“咱们小师弟可是宝贝疙瘩,金贵着呢,这种力气活哪轮得上你。”

杨继气质硬朗,是如今“三清园”的少班主,从小跟着亲爹杨老爷子学唱老生,老爷子过身后,便子承父业,咬牙撑着这个早已经日暮西山的旧班子,而叶天……据说是几岁的时候被杨老爷子从庙会上捡回来的,但具体是走失还是被遗弃便不得而知,只知道自小便被老爷子养在身边,收了关门弟子,照拂对待与老爷子自己的一双儿女无异,唱了多年的小生行,气韵俊逸,和杨继杨乐兄妹加起来,就是如今“三清园”仅剩的班底了。

哦对,还要算上一个楚杭。

四个人中,他年龄最小,进班子也最晚,且并不是杨老爷子的行过拜师礼的徒弟,不过是几年前的一次机缘巧遇,十四岁的楚杭处境进退维谷,正处于走投无路的窘状,一次误打误撞,在临市一场露天临时搭台的演出中看见了“三清园”的牌子,便找到后台,恳请老班主收留,当时戏班子中正巧缺一个唱花衫的旦角,杨老爷子便先让他“亮个嗓”瞧瞧,谁知这一嗓过后,老爷子嘴里的那口热茶,愣是惊艳得烫破了嘴皮都没咽下去。

于是老班主当即拍板,楚杭也总算有了个着落归处。

后来老爷子过世,葬礼过后杨继曾对他说:“你入门时没有举香人引荐,也没行过正式的拜师礼,按规矩,不算咱们班子里的人,如今梨园行不比从前,我爸又走了,往后咱们‘三清园’是个什么情形,不说也能想到……你是正经戏曲学院的高材生,和我们不一样,前途出路好几条,没必要——”

楚杭当时安静听着,半晌,才抬起眼睛,水亮清净的眸色中漫上几分茫然不解:“师哥,你这是要赶我走吗?”

清清冷冷的少年,语调中竟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委屈怅然,这一问,杨继一肚子的话就憋回了嗓子里。

他哪里是要赶楚杭走,如果可以,他恨不得找根锁金绳,把小师弟这把金嗓子拴在“三清园”那扇风雨飘摇的旧招牌上。

只是前路风雨如晦,怕误了他大好的花路前程。

而楚杭虽然性情淡漠,但骨子里却念情重恩,当初杨老爷子的庇护之情早已被他一笔一划的写进“三清园”的字里行间。

两个师哥不让他上手帮忙,楚杭便去一层的休息室里泡了壶枣花茶,等他们拾掇好了戏箱进了屋,楚杭问:“这是要出台?”

休息室靠墙置着一张红木桌,两边摆着两把木椅,杨继坐在左位上,即便已经热到嗓子干涸,仍旧端起茶杯,小口啜饮,润了润干涸的嗓子,才笑着说:“是,后天上午,咱们有个大活。”

“就在邻区。”杨乐用掌心扇着风,忙不迭道:“咱们给老寿星搭台做寿!”

原来是一处大户宅院的老爷子,赶上六十大寿在家庆生,据说老爷子一辈子没什么特别的喜好,就爱听戏,听了快一辈子的京剧昆曲,也算得上是资深票友了,不过年纪越大,这大剧院里的戏却越听越无趣寡淡。

楚杭问:“怎么说?”

叶天笑着回答道:“老爷子是个行家,不过这听得越多人也就越挑,一板一眼的剧场戏听腻了,就开始怀念过去旧园子里的散戏,想听听这草台班子的江湖气还是不是从前那个味儿了呗。”

这倒是不难理解,如今就是娱乐至上的时代,多元化的潮流冲击下,“京剧没落”似乎早已经是一句老生常谈的喟叹,大戏院台下坐着的听戏人,和微博上追星打榜的粉丝们差了不只一辈人,有编制的剧团戏曲演员们尚且能够旱涝保丰收,但是像“三清园”这种土生土长按辈传的传统民间戏班子,就只能靠天吃饭,靠运气步履艰难地维持着。

甚至楚杭很多戏曲学院的同学们,毕业之后就有很大一部分人并没有从事专业的戏曲相关工作,而是凭借自己多年戏词唱段里打磨出来的周正身姿和气韵,在娱乐圈里另辟蹊径,杀出血路。

所以说,楚杭算是个例外,而西山迟暮的“三清园”能坚持到现在,更是个例外中的例外。

楚杭琢磨了片刻,问:“那怎么会找到咱们?”

这些年,“三清园”的四个人唱过庙会、唱过白事台,甚至唱过企业答谢会……但无一例外,都是小打小闹的小场面,而听杨继刚才说的,明天要做寿庆生的这家,宅院大门似乎不小。

提起这个,杨乐立刻来了精神,眉飞色舞地对他说:“嗐,要不怎么说是运气好呢,就那位老爷子吧,也不知道家里是做什么大生意的,反正有钱到令人发指,一听说老寿星要听民间班子,就在网上发了一个什么‘招募令’,说是先试戏,给老爷子唱上两句,味儿合了老爷子的胃口,当场就能签协议给定金!”

楚杭抿起嘴角,露出一点点笑意:“你们去了?”

“那能不去吗!”杨继也有点兴奋,放下一直端在手里的茶杯,接话道:“就今天上午,我们三去试了一嗓子,结果,咳——”

叶天接到信号:“钱就拿回来。”

楚杭脸上的笑意加深了稍许,清亮的眸子中浸着一点笑痕,愈发显得眼瞳纯静:“怎么不叫我一起呢,这么大的事。”

“你今天不是要去你老师那交功课嘛,就没想着耽误你,不过,后天你可躲不了清闲了。”杨乐说,“老爷子特意问了,说是咱们班里有没有唱花衫的,我们说有,然后老爷子就直接点戏了!”

“唱什么?”

“唱三场。”杨继回答说:“一出《贵妃醉酒》,中间隔出《四郎探母》,最后一台,老爷子要听《出塞》。”

三场戏,前后两场都是大花旦的单折大戏,间隔时间又这么短,这对于一个唱旦角的戏曲演员来说,无论是从体力还是情绪,甚至是嗓子上,都是不小的挑战。

但是楚杭担心的却不是这些问题。

他垂眸思索片刻,抬起眼睛,神色认真地问杨继:“师哥,你跟人家说我是男旦反串了吗?”

这个小师弟平日里话少得像费钱一样,但是心思却剔透,他担忧什么,杨继心知肚明,闻言不由朗声笑道:“怎么没说啊!不过你猜猜,老寿星知道之后怎么说?”

“怎么说?”

“人家说,那更是求之不得,他倒是想听听,咱们这位连面都难得一见当家花衫,究竟是‘梅程尚荀’哪一派的沧海遗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