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道如青天我独不得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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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很开心啊。”
云雾环绕在身边。
秋露浓脚下踩着“水东流”,低头,任耳边的碎发随着风往后,四处飞舞。
她从挤满红瓦屋顶的繁华城市,一路看到了,像海一片随风涌动的翠绿森林。
随着风和云而来的,还有一道清冽冷淡的声音。
前方的祁知矣并没有回头。
他总是谁也不看,就知道周遭发生的一切。
尊上似乎是好奇,这个小姑娘为什么对看山看水这么感兴趣。
身后的祁家随从只觉得奇怪。
“马上就要大试了,等以后进了玄天宗,我应该没时间再外出游玩了。”
玄天宗历来教导严格,弟子入学后,未到筑基后期,不得下山。
随从们看了眼彼此。
“你多大了。”祁知矣又问。
这下,连秋露浓也觉得有些奇怪,抬头看了眼祁知矣,答,“十五了。”
眼前之人,衣袂飘飘,背影仿佛与天地相融,还是一副绝世出尘的高岭之花模样。
奇怪。
明明祁知矣连她的名字都没问过。
又怎么会在意她多少岁了?
森林前方是绵延不绝的山脉,山峦一座连着一座,层层叠叠。
最高的山峰几近通天,白茫茫的云雾扑面而来,混杂着一句轻飘飘的“十五呀...”
吹散在风里,宛如叹息。
秋露浓愣了下,环视四周,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山峰上坐落着一座府邸。
这是江陵王氏的古宅。
俗话说,修真界。
可那并不是字面意义上的另一个次元。
不过是由无数座仙山,以及上面生活的宗派和氏族,所组成的一个小社会罢了。
王家身为四大氏族中发迹最早的一家,占据的寰宇山脉也是非同寻常。
穿过山外的结界,连灵力都充沛了起来。
一行人落地,门口等候多时的王氏子弟浩浩荡荡的走过来,迎接祁知矣。
而祁知矣身后。
一群气宇轩昂、面色沉静的青年中,混进了个少女,容光昳丽如高烛照红妆,举止却散漫随意。
气质和周遭很是割裂。
非常打眼。
王氏内宅的大丫鬟溜过来,站在人群后,见缝插针得望过去,第一眼见到的就是秋露浓。
她眯了眯眼睛。
祁知矣谁也没看,和王家家主的兄长点了点头,笔直向前走。
一群广袖长袍的世家子弟消散在视野里。
唯独留了那个美貌少女站在原地。
大丫鬟不爽的望向她。
小姐和仙君的订婚,宛如是个意外。
好多年前——她刚伺候六小姐时——王家长辈就时常和仙君开玩笑,如果非要在这天下找出一个配得上他祁知矣的人,那只能从王氏子弟中找了吧。
这玩笑零零散散开了好多年。
是头猪也改听懂了。
王家本家这一辈的女孩子有四个,六小姐父母双亡,是其中没有依仗的一个。
可偏偏最后是六小姐和祁家家主订婚。
那之后,大丫鬟明显感觉到,王家对小姐的态度都变好了,连每个月供应的灵石和宝物都变多了。
她一直以为仙君是喜欢小姐的。
话本里都这样写,神仙为了爱情不惜坠入凡间,只差一步得道飞升的大能渡得了天雷却过不了情劫。
可小姐听到她这般说辞,总是一言不发。
后来次数多了,小姐也会淡淡的摇头,告诉她“不是你想得这样。”
大丫鬟一直没搞懂,直到后面得知,仙君也会像其他放浪形骸的世家弟子一样,养一屋子美人。
——而小姐比她知道的还早。
仙君养美人也就算了,眼下这就要联姻了,怎么每月一次的商讨还带个女人来王家。
真是越看越讨厌。
大丫鬟幸灾乐祸的看着少女在那转过来转过去,应该是迷路了,身影从庭院尽头的小道消失后,很快又从另一个路口出来。
反复几次,少女突然停下,扭头冲她笑了笑,眼眸亮晶晶的,闪着细碎的光。
阳光温柔,满地墨绿色的树荫,在她身上慢悠悠的晃动着。
大丫鬟愣了下。
... ...
王家这些年过得还不错。
亭台楼阁,满院寂静,秋露浓跟着王家大丫鬟逛了一圈,得出个这样的结论。
王祁两家的议会抽走了大部分人。
即便这样,零星见到的几个王家家仆,也是筑基以上的修道者。
刚才偷偷摸摸的翻进去几个空房间,没找到什么她想要的东西,高阶符文丹药倒是随处可见,就像最寻常的摆设般。
王家啊...
秋露浓想起王行之和她提过。
当时她也没怎么认真听,只是依稀记得,王行之口中这个自己长大的地方,压抑,清冷,等级森严。
像个十恶不赦的封建主义大家长。
极其腐朽、陈旧、墨守成规。
逛完整个外宅,两人正好到内宅门口,秋露浓随口一问,“里面都住着谁啊?”
“家主前几日去寒鸦阁拜访泽语星君,还未归来。其他的长辈正在和仙君商讨事宜,年轻一辈大部分都回门派了,现在就我们小姐在。”
大丫鬟顿了下,强调道,“我们小姐是王氏嫡系之女,公认的第一美人,单名一个霭字。”
“这样啊。”秋露浓打量着内宅,漫不经心的应了句。
“我们小姐是天底下最好的人了!”大丫鬟不满她的态度。
秋露浓回头,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道完歉,见大丫鬟脸色好了点,她稍稍靠近了一步,神情自然。
“对了,我祖辈在凡间时,曾受过王家一位道友的恩惠。去世前还一直念叨着,若是哪一日遇见了要报答他的救命之恩。”
“四大氏族向来以匡扶天下大义为己任,王家子弟更是如此。你的那位恩人姓甚名谁,我可以帮你转告他。”
“他叫王行之。”
“你没有记错吗?我从没听说过这个名字,”大丫鬟摇摇头,“王家里没这号人。”
“连死人里也没这个人吗?”
不知道怎么得。
那一刻秋露浓的眼神让大丫鬟下意识躲闪,有种被人拿刀指着的不适感。
而她再次仔细望过去,少女神色如常,仿佛刚才只是错觉。
“无妨,不用帮我问别人。你说没有,那便是真的没有这个人。”秋露浓很识抬举,“兴许是他胡编乱造吧。我那恩人,不想暴露自己身份,就随便遍了个名字。
她摇头叹息,“只是可惜我那祖父啊,一辈子都把那当做真的。”
“凡人寿命短短几十年,朝生暮死,一生犹如蜉蝣——被骗了就被骗了呗。 ”大丫鬟不耐烦了。
秋露浓看了她一眼,笑笑,“你说的对。”
两人走在寰宇仙山缭绕的云雾中。
真古怪。
王行之是王氏上一代最寄以厚望的年轻人。
几百年一遇的不世之材,倾注家族全部心血之人。
“天才”这个称呼,是荣光,也是催命符。修真界中,天才往往是定点打击对象,无数天才在成长之前就早已凋零。
王行之是世族中活了下来的人里,最强的,也是最有名望的。
这样的人,就算是死了,也不会这样悄无声息的死去。
他会死的有意义。
应该说,家族会让他的死变得有价值。
死人也是有用的。
不应该没有人知道的啊。少女垂着眸。
王家到底是在惧怕什么呢?
到底是什么,让他们放弃了这样一把好用的刀。
忽得吹过一阵风,森林间树叶滚动的簇簇声迎面而来。
秋露浓仰头,遥望远方,在白茫茫的低矮天空下,闻到一股泥土的味道。
围绕着内宅的甬道到了尽头,秋露浓抬头,看着萧墙外的影影绰绰。
“王家真不愧是世家之首,院子真大啊,外宅里还能养这么大一片森林。”
大丫鬟愣了下,思索道,“这就是一片普通的森林,从这座宅子建起来就有的...你要是喜欢也可以进去逛逛。”
... ...
褐色金丝的楠木匾下,站着两列黑衣侍卫,神情肃穆,衣袍上刻着浮金的王家族徽。
重檐九脊顶的庞大建筑内,气氛更是压抑。
坐满人的大厅,从某个话题起就一片死寂。空气仿佛凝固了,没有人再说话,面对面坐下的王祁两家弟子,就宛如被桌面分开的河水,泾渭分明。
刚才他们还是交好的世家子弟,谦谦君子,而此刻,彼此间气氛却是沉默包裹着的剑拔弩张。
能坐上这张桌子的,也称得上是世家中的青年才俊。
他们或低头看手中布满标记点的地图和文书,或冷峻的盯着对面,或不安的左右张望,打量起一个人的神色。
朱漆色的长桌上,一只白玉般的手,把玩着半截红绳。
太久没有人说话了。
众人视线从各个角度汇聚在祁知矣身上,目光聚聚散散,而他神色淡漠,好像手上的红绳才是最重要的。
王家不少人的神色由疑惑、焦急、最终转为愤怒。
到底还是没有人敢开口。
那些视线在长桌的左右两端来回摇摆,最后,落在祁知矣对面的中年人身上。
“这件事,既然大家现在商讨不出个结果,就等我兄长回来再议吧。”中年人妥协的很快,抚桌道,“下一件事。”
虽是王家暂时的家长,可有些地方还是说不上话。
四大氏族。
虽然平时对外统一阵线,遇到了“资源分配应该占几分”、“维护人界和平需要出多少力”这些问题时,又站在了各自不同的立场。
与王家坐稳了世家的头号交椅上千年不同。
祁家是近三百年,才开始有了和王家抗衡的实力。
这一直以来鹤立鸡群之人,和后来居上者的心情就是不同的了。
王家弟子们面色不悦,再开口时,隐约带了些自己都未发觉的戾气。
“益州那边的灵石矿,我认为分配有些不妥。王家可在那边牺牲一名弟子,我们怎么也应该占个六分。”
...
“南方的锦官又有妖物骚动,根据情报,妖王简行斐也离开了妖界,行踪未定。萧家已经派人去锦官了,谢家和我们王家的人月底也会过去...你们祁家只派一名弟子吗?!”
“我们祁氏是只派出一位旁支子弟,可是那是元婴期,一人能抵其他家的好几人吧...”
...
朱红的木制廊柱下,青年们声音犹如越来越快的鼓点,时而大声,时而节奏不一。
院子里鸦雀无声。
又因为太过安静,导致室内的声音听得一清二楚。
真是...最近每个月都来这样一出。
离门口最远的侍卫长叹了口气。
他们都是小人物,能感受的到这刀光剑影的氛围,却只能埋头希望这刀剑不要砸到自己身上。
墙外有丫鬟的脚步声响起,一个慌乱急忙,另一个慢悠悠的。
“哎哟”一声,两个丫鬟撞在一起。
“姐姐,怎么了啊,走路都不看路,六小姐那边有什么事吗?”
“没事没事,我就是、就是路过,我要去帮小姐拿东西。”
“姐姐,可别再撞到人了哟...”
笑声,离开的脚步声。
外边安静了一会,脚步声再次响起。
这次不是走路了,是身强体壮的男子在平地上快跑。
家仆在门口一个急刹车,几乎是撞在了侍卫长面前。
“有人偷入禁地,现在被逮捕住了!”家仆气喘吁吁。
“你们按家法处置不就行了。”侍卫长挡在门口,“这点小事都办不好?”
“按家法下来,不是命都没了?那是祁...祁家家主带来的人,”家仆强调了一句,“女人。”
简直是......荒唐。
侍卫长扭头,看着窗上屋内众人的影子。
空中有气流吹过,耳边几缕碎发飘起。
祁知矣垂着眸,抚弄红绳的手纹丝不动。
“要、要通知祁家的人吗?”家仆问。
“不必。”侍卫长抬手手阻止,“不必惊扰诸位大人,你且带我前去看看。”
王家禁地里侍奉着王氏上万年来陨落的先辈。
那里有尸骨,有随葬的贴身物品,或许还有少许遗留的魂魄。
那是四面以森林为城墙的祠堂
历来禁止外人踏入半步。
“我什么也没干,那地方我才迈进去两步,连你们说的坟墓影子都没见到。” 隔着半堵墙,没见到人,侍卫长先听见少女清丽的声音。
拐个弯,迈进刑堂。
那愤愤不平的声响越来越清晰。
“没有啊,我没什么居心。我不知道那是禁地啊,你们怎么不在外面贴一块告示?王氏禁地,随意入内者罚款五十。”
刀锋上折射着日光,白得刺眼。
剑从无数个方向指向秋露浓。四面八方都是利刃,她被困在中间,是待宰的猪羊,刀俎上的鱼肉。
“钓鱼执法可耻!”秋露浓一脸真诚,扭头对着那一张张脸控诉。
离她半尺的利刃微微颤了下,她仿佛害怕往后缩了下,大声说,“你们先别指着我,好好说话,我真的是进去散步的...”
话没说完,侍卫长板着一张脸进来,打断她。
“境地的树林前,设有禁锢。”
“有、有吗吗?”秋露浓打了个磕巴,认真的问,“是不是太久没人触发过,年久失修了,你们有定期检查过阵法吗?”
“放肆!王家又岂会在这种事情上疏忽!”侍卫长怒斥。
“真的啊。”秋露浓视他的怒火为无物,面色无波,幽幽道,“我还想说,是你们王家的丫鬟告诉我,那可以随意出入。”
这意思是王家的人有问题了?
真是无知小儿,什么话都敢乱说。侍卫长皱眉。
像秋露浓想的一样,大丫鬟被请了过来。
她咬着牙,一脸被污蔑的委屈和愤怒,“你不要血口喷人!我明明告诉你那边是禁地,一回院子你就找借口离开了,想必是筹划很久了。我在王家待了几十年,又怎么会故意害王家的客人呢!”
人证物证确凿。
我现在就看你还怎么狡辩。
侍卫长扭头,一行人目光灼灼的看向秋露浓。
“哦。”秋露浓慢悠悠的应了句,想了下,“那是我记错了她说的话吧。”
“按照王氏族规,凡私闯禁地者,即便是凡间天子,也要受鹰翎鬼鞭十下。”侍卫长高声道。
“十下啊?”秋露浓问,“会不会太痛了啊,有没有别的。”
家仆的反应比她还要大。
“这私闯禁地的惩罚这样重吗?要用到鹰翎鬼鞭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