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用谣言倒逼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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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言一出,除了执笔速记御旨的王体乾,余下五人皆一脸讶然,过了好一会儿,魏忠贤才试探着开口道,“这……皇爷给他都察院右佥都御史的衔,那就是有意让他开府建牙,去接孙承宗的班了?”
朱由校干脆利落地道,“没错!朕正有此意,倘或他能体察朕的苦心,朕不日还想升他作辽东巡抚呢,怎么?你觉得朕对他荣宠太过了是吗?”
晚明的巡抚虽然在事实上已经成为地方一级行政机构,但在编制上仍属都察院都御史们的“外差”,举凡地方政务、军务、财务,以及与此有关的一些特殊事务如盐政、茶政、马政等等,均由这个系统掌管,无论其头衔是总督、总理,还是巡抚、抚治,或是经略、巡视、提督、赞理等,乃至兼官兵部尚书或侍郎,最终仍是都察院的右都、右副都或右佥都御史。
这个“右”,既是为了使官名整齐划一,也是为了强调督抚和都察院在编制上的隶属关系,无论加官多大,仍比都察院的掌院“左”都御史差一个等级,且以明末的政治生态而言,科道言官为清流,其流品高于一般地方官,给外派大员加都察院御史衔亦有显示尊荣之说,因此朱由校这一次给袁崇焕的任命虽然是正三品的官职加正四品的衔,但是这一头衔出自都察院的巡抚系统,那就是预备要给袁崇焕升官开府的意思了。
魏忠贤如同挨了当头一棒一般,顿觉堵心,他原以为皇帝放任民间议论辽饷去向,就是不再信重孙承宗了,没想到皇帝前脚刚让他对传谣之人“少捕慎捕”,后脚一转头就升了袁崇焕的官,这可真是君心难测呐,他还想趁着皇帝批判李三才之际,见缝插针地推荐几个自己的心腹呢。
可皇帝这样一问,他也不好酸着脸说皇帝反复无常,于是只能应道,“皇爷这样做,自有皇爷的理由,奴婢如何敢指摘呢?只是我朝内外官升迁素以‘考满’为准,出仕满三年即为一考,六年再考,九年通考黜陟,这袁崇焕在七年之内,就从一个七品知县升到了从二品巡抚,是不是有点儿……太快了?”
朱由校眨眨眼,道,“被你这么一说,他升官的确是升得有点儿快了,可朕还要倚仗他去彻查关宁军呢,这官位要是不给实了,他心里总是惴惴不安,今儿要回乡,明儿要守孝的,司礼监得一次次地拿他的奏疏来议,朕还得一次次地挽留他安抚他,隔一阵就要哄他一回,你们不嫌腻味,朕还嫌腻味呢,所以朕给你们减少工作量,干脆就给他这么一个科道的头衔,那这袁崇焕现在在名义上,就算是都察院的人了,他有了监察之权,朕再命他核实关宁兵额,总是顺理成章的罢。”
魏忠贤想了一想,方才了悟道,“原来皇爷方才所说的‘用谣言倒逼真相’,是想用孙承宗身上的谣言,倒逼袁崇焕查出真相。”
朱由校笑道,“你才反应过来?关宁军被弹劾虚兵冒饷,最着急的应该就是袁崇焕,朕现在给他升了官,他就该更着急了,因为他还得靠朕给他拨军饷呢,朕要是借‘冒饷’之名,把关宁的军饷给少了短了,他还怎么夺回辽东失地?又怎么为孙承宗正名?既然他比朕还着急,那就让他自查自纠罢,这天下的悠悠之口,朕就交给他自己去堵罢。”
魏忠贤问道,“那倘或袁崇焕查而不纠,或是不查不纠,或是他根本不在乎孙承宗的清誉,那又该如何是好呢?倘或此次袁崇焕自查自纠之后,关宁兵额依旧有所出入,皇爷又能作何主张?”
朱由校再一次无视了魏忠贤的问题,“忠贤,你知道现在外边都在传朕什么吗?朕听说,外面都在传,说朕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昏君,说之所以这一回奴酋会进攻宁远,是因为朕妄听奸臣之言,要将关外四百里的土地全部拱手送给奴酋,还说此次辽东大捷,是全赖袁崇焕独卧孤城,死守不退,誓要与宁前道共存亡,否则这奴酋打下了宁远城,不日就要直抵山海关了。”
魏忠贤道,“皇爷,您别焦心,这一听,就知道是东林党制造出来的谣言,跟您先前提的李三才在万历年间利用朝野舆论谋求入阁的故事是如出一辙。”
朱由校淡淡道,“可将锦州、右屯、大凌河三城之兵撤归宁远,的确是出自朕的主张,当时柳河一败,朕以为建奴摸清了关宁军的实力,必然会在寒冬之时大举进犯,于是便听从了兵科给事中李鲁生的建议,下旨要求回撤锦州、右屯,坚壁清野,以免我方的物资人口白白流失到建奴手中,这是去年九月份的事,你也不必强行为朕开脱,奏疏上的朱批都明明白白地写着呢,你要忘了,就叫王体乾再找出来念一念,约摸一个月后,高第取代孙承宗任辽东经略,提出将锦州、右屯作为前锋游哨之地,夏秋无事则防护屯种,入冬遇大敌则归并宁远以便保守,他的这项主张,朕也是允了的。”
“所以就事论事来说,这外面的谣言还真不能算是什么谣言,确实是朕误判了形势,才导致袁崇焕在前线陷入那样被动的处境,这件事是朕对不起他,朕必须得承认,其实以当时的情形而言,袁崇焕又何尝不知锦州、右屯、大凌河这三城是守不住的,但是他依旧在奏疏中坚持对朕说,‘三城屹立,死守不移,且守且前,恢复必可’,他这样硬顶,就是为了跟朕赌这一口气,就是想证明柳河之败不过是一次意外而已,想证明孙承宗修建关宁锦防线的战略是正确的,想证明朕没有信错人,为了孙承宗,袁崇焕都已经能明着抗旨不遵了,他如何会不在乎孙承宗的清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