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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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不过,世事的发展总不尽如意。倘若如意,也不是人生了。
王云仙还没高兴几天,账房就出了岔子,岔子还不小,急得心比天大的王少东家一晚上嘴燎了好几个泡,见天躲着梁佩秋走。
没有多久,湖田窑也出事了。
消息传来时已是五月末,云水间正是小荷尖尖时,安庆窑的连排窑房里,第二炉龙窑的火还没熄灭,梁佩秋正通过留下的窑孔观察火焰颜色,决定是否投柴进窑。
每隔一段时间,她都得用铁钎勾出事先放在窑里的圆瓷片,看其变软的程度判断窑内火候,是否到达釉变需要的温度环境。
老话常说,差之毫厘谬以千里,钧窑红的红,哪怕色差小到放大镜才能看清,中间也足有连城之差,是以梁佩秋不敢掉以轻心,观察良久,还是决定先不加柴。
这一整夜她都要时时刻刻盯着窑火,不能偷懒。不过窑房上有专门给把桩师傅预留的空间供以小憩,打个盹还是可以的,比起巡夜的窑工们,她已算是轻松的。
按照常规,要等窑火熄灭后,才能彻底放心。再让窑冷却一天,收沙帽进场。
如今她还住在小青苑,云水间的宅子托了牙行的人管理,日常维护即可,其余的她还没想好,最难处理的是徐稚柳生前烧制的一些瓶器。
在她看来,可以称作为“作品”的东西,比历年官窑出土的都不差,她私心想留存下来,或也可以博个流芳百世。可一介浮萍,无根无系,加之时局动荡,她自身难保,不得不为那些作品寻求一个安生之地。
他直接开门见山地问:“你是来兴师问罪,还是共商后计?佩秋,你先想好,以什么身份站在这里。”
正踟蹰不前时,文石藏在邻县乡下的儿子,因久未得家用摸到景德镇来,在赌场欠钱,凑巧撞到了他的面前。
这个时代究竟怎么了?还有清官吗?还有人可以为他们做主吗?夏瑛那样的人没了,一个“暴死”就能淹没于江西布满灰霾的穹顶下,何况他们这些草民贱民?
到底该怎么办?她一遍遍问自己,倘若此刻柳哥在此,他会怎么做?
她又问自己,只能这样了吗?和王瑜一样,放下脊骨,咽下屈辱,求一个未知的将来?
安十九心惊肉跳,立时问周元:“文石那个窝囊废儿子都处理好了?”
梁佩秋为徐稚柳之死萎靡不振,王瑜肩负着窑厂、坯房和瓷商七十二行当的所有事务,时不时还要为她的破身体担惊受怕,力有不逮,哪还顾得上每日审账?
是以,这个重担就交到了王云仙手上。账房里都是跟随他十数年的老伙计,王瑜料定出不了岔子,可他高估了人心,也低估了貔貅的本事。
现如今也不知他捅了哪处马蜂窝,突然被蛰了个没脸。
得了消息他第一时间回禀王瑜,父子俩心道完蛋,这回被太监抓了把柄,安庆窑不会有好下场了。谁知太监拿着罪证,竟高高兴兴地请王瑜去赴宴。
小工猛拍大腿,愤愤不平:“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何况是多年的老对手,何至于此,何至于此呀……唉!”
等到他发现账簿记录的数目和库房实际数目对不上时已经晚了。
伴随着她每扇动一下,王云仙的心就狠狠跳动一下。
出了门,她站在中庭的石板路上,抬头望天。王云仙在她身后不远处,解下大氅,披在她肩上。
王瑜一无所知,可他作为堂堂家主,能凭“我不知道”几个字就撇清嫌疑吗?便是闹到县衙大堂上,账房里那些人为求自保,沆瀣一气,什么话不敢说?到时候安庆窑的老底怕都抖个精光。
梁佩秋正困倦时,被叫得一惊,零星睡意乱花飞舞,整个人弹坐而起。她一边披上外衫,一边抄起拐杖,朝外走去:“怎么回事?”
那一晚在江水楼,安十九一边听着小曲,一边抚着玉扳指,姿态懒散地斜躺在香红软榻上,扬言要给他一条生路。
王瑜一听,就猜到安十九要做什么。他当然知道徐忠的命门在哪里,以前他就不止一次提醒过徐忠,早晚要坏在那张嘴上。
安十九估摸张文思贪污了不少银钱,只文定窑那么大个窟窿,张文思一介县丞怕是吞不下。
其实不然,大意虽有,得意更多。那时夏瑛大刀阔斧整治腐败,他借势百采新政大出风头,自以为攀上高枝,哪还顾得上贱民之死?即便他曾真心为四六叫过冤屈,可案子没头没尾,无疾而终,他又能如何?
坊间传闻,举报徐忠的人正是其死对头——王瑜。
王瑜叹气:“你呀,遇事太过天真,别急着下定论,先听我说完。”
他本想借机好好整治安庆窑,给王瑜一番好看,谁知周元向他进谏,说有个一石三鸟的好主意。
可惜了文石一死,加之张文思还有用处,不能逼得太紧,这条线暂时没了下落。
他为自己的愧疚找到心安理得的出口,在“貔貅”出现后,自然多加照拂,以示主仆情深。
他们莫不是提前收到风声?可是,他还不知道的事,布政使司怎会知道?
梁佩秋到时,书房里悄然无声,只王瑜一人。他早有预料,提前驱散了左右,连王云仙也一并挡在门外,只留梁佩秋说话。
梁佩秋没有出声,只是看着天,偶尔眨动下眼睛。她纤长浓密的睫毛在夜色中扑闪,似萤火的羽翼,扇动着空谷隐没的火星。
深究下去,竟与梁佩秋也脱不了干系。从去岁冬开始,安庆窑为准备万寿瓷开始采办物资,一应物事都要走账。
“大人请示下。”
“你也知道的,自那徐稚柳一死,徐大东家就似失了神智,见天的跟我闹,偏底下人手脚干净,抓不到一点把柄。我是万万没想到的,一个数年不曾打理窑务的废物,竟能在徐稚柳死后,还把湖田窑箍得跟铁桶一样。细想想,应不是他的功劳,而是那天杀的徐稚柳给我留下的麻烦。我这人最怕麻烦,你说,要怎么做才能封住徐大东家的嘴,让湖田窑安生一点,老老实实为我卖命?”
这宴怕不是鸿门宴,可王瑜哪敢拒绝?他问梁佩秋:“换做是你,你去不去?”
可他们切身体会到的,无不是黑暗、冰冷、无力和悲痛。
来通传的是个初到窑厂当学徒、专门给人打下手的小工,因着湖田窑的大东家徐忠近些天来一直跟安十九不对付,湖田窑内人心四散。相比之下,安庆窑尚算安定,伙食还比湖田窑多半个馒头,于是他果断“弃暗投明”来了这里。
谁知那家伙竟是个光吃不吐的貔貅,肚子里装个无底洞,想尽办法从账房捞钱。
可那参政是个妙人,查案之余还找个由头接见他,提醒他注意言行。
他假意要同徐忠讲和,请他到江水楼喝酒。在徐忠看来,王瑜最会审时度势,当下两家都被安十九叼在嘴里,可不得握手言和、一致对外吗?因下不疑有他,酒后直言已私下串联各大名窑,意欲请万民书上访,抗议安十九草菅人命。
在他们前面,原是代表着正义的——明镜高悬,清正廉洁。
正想着,外头忽然闹了开来。
官兵夜围湖田窑,徐忠下了大狱。
到底是在景德镇经营数十年又极有民望的民窑大户,安十九权衡四下,不便贸然出面对湖田窑动手,只也忍受不了徐忠三天两头闹事,想给他来个果断。
他思来想去,还得认怂,必须给布政使司这个面子,是以好生接待了参政,陪着跑前跑后,亲自把祖宗送走,给夏瑛之死结案递了报告,并发誓一定会好好表现,不给左布政使惹麻烦。
短短半年,安庆窑竟亏空数万。
他一肚子的火正愁没处撒,恰好此时,有人递来枕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