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作品:《 奈何明月照沟渠》一秒记住【3q中文网 Www。3qdu。com】,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吴嘉不是不聪明的。
吴寅或许以为遮掩得当,就能瞒天过海,可吴嘉从接手徐稚柳回京的那一刻起,她就清楚地知道,一旦她和一个外男扯上关系,便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既然这命一定要救,那就不洗了。
是以,她没有想过一直隐瞒吴方圆,她只是在等待一个时机。
不久后,普济寺传来消息,广普方丈正好云游归来。因着多年前曾受过吴方圆的恩惠,这个人情一直没机会还上,这次就用到了徐稚柳身上。
吴方圆让梁伯亲自送人去普济寺,吴嘉想要同往,被吴方圆拦住。
“从今日起,你就安心在家中待嫁,等孙勤来京见上一面,敲定婚期,我也就放心了。”
吴方圆说,“至于其他的你就甭想了,先前已然太过放纵于你,若非如此,你早就嫁去孙家了。”
“可兄长还未娶妻,哪有妹妹先嫁人的道理。”
“那能是一回事吗?你休再胡搅蛮缠!别以为那日在庄子,一壶酒两只螃蟹就把我糊弄过去,那是我没戳破你的鬼心思罢了!”
“那孙勤呢?只在父亲手底下历练,算什么大丈夫。”
“庄子上多是些粗人,你一个女儿家,还是少去为好。”
这边吴夫人刚刚在禅房安置下来,吴嘉一行就回来了。母女俩脱去鞋袜,在炕上说话,苁蓉抱着一篓蜜桔过来,笑着说是小沙弥回赠的,怎么拒都拒不了。
吴嘉不置可否。
吴嘉道:“那午后我去找你可好?”
孙勤不悦,言及普济寺吃着皇家香火,却没基本的待客之道。
“我的情况你都知道了,我不想嫁给孙勤,也不想随便嫁给其他人。可我没办法为这件事做主,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先毁了和孙家的亲事。”
他举目望去,见斜前方的山道上有一方凉亭,便说,“不如我们去亭子里歇一会儿?”
“你已感谢过多次了。”吴嘉说,“你我之间,不必如此生分。”
没有一个男子能接受未婚妻失贞,孙勤更是不能。吴嘉本还担心他对自己有几分真情,或许一时不舍放手,但今日见过一面,深知其人有多自大狂妄后,她放下心来。
“我知道,一旦用了此法,今后即便觅得良人,恐怕也难两全,不过我不后悔,若为了这所谓的清白,要让我嫁给厌恶之人,宁愿一辈子青灯古佛也不愿意面对他,那我宁愿不要这个清白。只是我没有旁人可以求助……”
“你常去庄子?”
“偶尔吧。”
好在他提前一步戴了帷帽,否则吓到这位少爷,又要多添一项罪责。他还没开口,吴嘉已快步上前,欢欢喜喜地叫道:“徐家阿哥,好久不见,你近日可好?”
孙勤没听出她的语气里的疏离,一门心思道:“这有什么?你的长辈我总要见的。你我多年不见,正该多走动走动。”
吴嘉道:“孙公子,你我还没正式成亲,你还是叫我吴小姐吧。”
不过万事都有风险,广普方丈说:“施主,你要做好准备,剥皮重塑违反发展规律,事后你可能会产生并发症状,譬如邪风入体,寒热难解,一辈子都要饱受此等折磨。”
吴嘉看母亲这番作态,心下有了准备,抵达普济寺后,在一众丫鬟仆妇簇拥下和孙勤隔着帷帽见礼,内心可谓无波无澜,没有一丝起伏。
徐稚柳倒不知吴嘉在想什么,不过这位世家小姐,的确和他想象的有些不同。
“那我就只能接受吗?”
她叫苁蓉去招待外客的厢房找过了,知道他不在,猜到他许是看出了什么,因下也没遮掩,坦诚道:“先前在凉亭是我不对,我是故意说给孙勤听的。”
“你想怎么毁?”
车驾行得缓慢,出了城和孙家人马接应上。吴嘉听到一阵马蹄声靠近车厢,随后外头传来一声恭谨的问候。
吴嘉不似江南女子小家碧玉,颇有几分北方女子的大气婉约,五官虽谈不上多么精致,但胜在明眸皓齿,殊色浓艳。平时用淡色衣裳压着气势还好,偏今日是一身紫衣,更衬得她风姿绰约,国色生香。
吴嘉心想本来就不熟,况且她出去就是为了躲避亲事,怎可能送上门去?只嘴上敷衍:“我是去探亲的,家里有长辈随从,不好私下见你。”
广普方丈师从云山高人,能将烧毁的皮肤剥离再生,不留伤疤。不过徐稚柳烧伤过于严重,加之一年过去,身上多处伤疤已经结痂愈合,不好为了剥离再添新伤,也没必要,是以只需用易容术将烧毁的脸加以修饰,重新整合。
老话常说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她偏生不干,满脑子都是逆反心思。就说绣花吧,一件小事,哪个女子不会?她偏不肯干,为此没少和他掐腰红脸,父女冷战。
吴嘉摇摇头:“普济寺时常有贵人来访,林子都是打点过的,不会有危险。”
固然这些规训也常让他不解,但他不曾想过改变什么。
吴嘉沉默不语,孙勤倒一时看得痴了。
孙勤还要说什么,这时吴夫人打起圆场:“不碍事的,你师祖可是广缘方丈?”
吴夫人不解,为什么她的语气如此肯定?
吴嘉说:“只见上一面就能喜欢的话,那日子必不长久。娘,您和父亲不也如此吗?”
吴嘉喜好山水,自幼没少随父兄外出,吴寅性子野,更好打猎,兄妹俩对林子比对文房四宝亲,一路走过见到的花木树植她都认得出来,间或和孙勤介绍两句。
吴嘉被训了一顿,也知自己冲动,事后向徐稚柳致歉,徐稚柳没多计较,只到底不放心,打算修书一封,将此事告知吴寅。
她深吸一口,鼓足勇气问道:“徐稚柳,你愿意为我当这个恶人吗?”
广普方丈心知此事急不得,也不逼迫,容他在普济寺长住,想清楚了再正式接受治疗。
小沙弥点头。
孙勤讶异:“你常在山间走动?”
吴嘉的笑更加灿然了:“徐家阿哥,你真聪明!”
转眼到了月末,吴嘉也终于有机会出门。
吴嘉笑道:“我是什么洪水猛兽吗,徐家阿哥怎躲我躲到这里来?”
徐稚柳盯着那一行行字看了不知多少遍,直看得眼睛发酸,心口钝痛,隐约喘不过气来,方才一把将信揉成团,丢在脚下。
吴嘉停下脚步:“既话说到此处,我想问你,我们多年不见,你不了解我,我也不了解你,你为什么要娶我?”
一出小插曲很快过去。
只他的信还没来得及寄出,就先收到了吴寅的信。
徐稚柳一怔。
吴嘉一想到孙勤看着徐稚柳离开时满怀质疑和鄙夷的目光,就又气又想笑,不吐不快:“娘,您早上都看到了,他小肚鸡肠,连个孩子都容不下。我性情乖张,日后我嫁去了他家,又哪里容得下我?”
她不想和母亲一样,在四四方方的天地里度过余生,于是想尽办法逃离京城,看到了更为广阔的世界,那一颗名为叛逆的小小种子在她心灵上生根发芽,逐渐长大,至今已不是她想控制就能控制的了。
吴夫人却笑:“我知你不满意这桩亲事,其实我对孙家那孩子也不了解,不能违心说什么好话。不过依我对你父亲的了解,他不是会拿女儿幸福做嫁衣的人,想必孙勤有他的过人之处。你也不要太过排斥了,兴许待会儿见了他,就会改变主意。”
尘土之间,烟消云散。
吴嘉顺手剥了一只,眼睛发亮:“好甜啊,娘,你也吃。”
吴夫人含笑接过橘子,问她:“怎么不多和孙勤说说话?”
“别的不说,孙家的气派倒的确被他表露无遗。”
吴嘉扬眉:“我为什么要嫁给他?”
纵然孙勤自大,也是她高攀了的,她应当知足。
路上吴夫人看着花一般的女儿,不住怜爱地抚摸她的脑袋,说道:“我家囡囡也到嫁人的年岁了,这一眨眼,日子过得可真快呀。”
突然被人戴高帽可不是什么好事,徐稚柳心下似乎有了猜测,只不愿意深想,径自问道:“吴小姐,但请直言。”
伟大的父权在对心肝宝贝的疼爱面前不值一提,以至于逐渐壮大吴嘉的“野心”。
吴嘉道:“我家在郊外有庄子,那片山头我比较熟悉。”
孙勤脸更燥热了,自觉在未婚妻面前丢了脸,只暗地里将小厮一搡,用眼神怪责他办事不周。若提前打听清楚,他何至于被个小毛怪吓到!
他清清嗓子,追上吴嘉,略带讨好地说道:“再往前走就到林子深处了,晨间露水重,小心着凉,不如……”
广缘方丈佛法高深,见地有道,吴夫人听他讲完早课,又特地去后院禅房请教不解之处,于是吴嘉和孙勤就先出来,在后山随意走走。
这话算说到吴夫人的伤心处了,她长长一叹,捻着佛珠不再说话。
“话不投机半句多,有什么好说的。”
因是女子,哪怕旷世奇才,也不可打破世俗里一套既定的规矩和法则。他难以想象,在这样一个世道,若有一日她身份败露,会面临怎样的结果。
然而,她是女子。
孙勤微有些羞赧:“倒有些不同。”
徐稚柳唇角微微抿起,绷成一条线,片刻后才道:“天已大亮,我该回去了,先失陪了。”
“你疯了吗?我不同意!”
这也是吴夫人有意而为,议了亲的男女总要在一起说说话,多多了解增进感情,身边有小厮丫鬟陪着,也不算越过大防。
徐稚柳却觉心惊:“你可知女子贞洁意义为何?”
她哪有和外男接触的机会,若非吴寅托付,就是徐稚柳,至今也只是旁人口中的大才子,吴嘉生命里一个曾为之惊艳的过客罢了。
徐稚柳再次听到这过分亲昵的称呼,眸色微沉,应声道,“尚可,还要多谢你从中周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