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吹奏部的练习从一月末临近二月初开始，每天早上六点半集体进行一小时的晨练。下午放学后，再练习持续到六点，直到三月中旬，第三学期结束。

在同时兼顾学业的情况下，这样训练的强度特别高。

大家尽管有了方向，但在没有任何成果之前，一直都是抱怨居多。

唯独小月没有这样。

唯独小月特别努力。

松前心春不止一次看到大家都走光了，九花月依旧在社团大楼的天桥上吹响旋律。

她在好奇，很好奇——为什么，小月能够因为藤井老师而这么努力？

这种像是拼尽了一切的努力...

尽管她也很喜欢待在藤井老师身边，可她自问...还做不到这一点。

......

中午，松前心春在角落偷听着九花月在天桥上的旋律。

快节奏的音乐抒发出蓬勃的朝气，前半段还好，可一到中段，气息就开始变得紊乱。旋律变化、声音延迟、拖拽，高音上不去，低音没有丝毫变化，完全乱了套。

九花月似乎是知道她自己的失误，于是又重新开始。

开始、再失败。

开始、再失败。

开始、再失败。

如此往复。

“小月。”

松前心春实在是看不下去了，走出去，想要告诉她方法。

没想到九花月放下小号，一下子把眉头皱了起来，“你来做什么？”

“我是听到小月你吹的音...其实刚才在是漏气了，所以才会音色不清晰。”

“特意过来嘲笑我？”

“当然不是！我没这个意思。”

松前心春迎向她缤紫色的眼眸，又恍然想起了小时候的她，那时候的小月总是拉着自己的手，笑容满面地带着自己在整个松前庭院之中奔跑。

那是当时她心目中，唯二的光。

“小月...我们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没有误会，”九花月叹气，“也不是你的错，请松前同学还不要这样没事就过来找我，我只会和你讨论有关于吹奏部的事，现在我只是不喜欢你罢了。”

九花月明显不想和她多说什么，见到她在这里之后，直接走下楼梯，回到音乐教室。

“......”

松前心春则难以置信地停留在了原地。

自己...不被小月喜欢？

*

中午九花月的话让松前心春在意了一整天，以至于她做什么都有些心不在焉。

上课因为走神被老师点名了好几次。

下午最后一节历史课结束，刚好老师讲到了北海道的历史。

说起北海道的历史，松前与九花这两個家族是绕不开的话题。

刚好，班级里就有一个“松前”，一个“九花”。

九花月因为性格偏孤僻偏冷的缘故，基本没什么同学敢去问她，可松前心春就不一样了。

一下课，她便被万分好奇的女同学们围起来，被询问有关于“松前”、“九花”的事。

还有作为松前大小姐的生活，到底是什么样的。

......

“松前同学，松前同学，老师说的是不是真的啊？松前家和九花家，真的是世交么？”

“是...的确是世交。”松前心春大方地微笑着，勉强回答。

“好厉害...！”

女同学们同时感叹，满眼星星，更加好奇了。

松前心春只能强颜欢笑，应对大家热情的疑问。

大家将她围起来的样子，让她内心的焦虑，又浮现了出来。

“松前同学，松前家的松前神社世代都有巫女传承，还都是家主的女儿去担任，是真的吗？”

“松前同学...那你是不是巫女啊？”

“松前同学，巫女平时要做些什么？要每天早上都祭祀神明吗？”

“松前同学，松前家和九花家不是世交么？那为什么看起来...你和九花同学关系不太好的样子？”

松前心春面对大家本就压力满满，最后那句询问，更是令本就拥有着焦虑症的她，濒临崩溃。

松前和九花是世交，为什么就你关系这么差？

松前和九花是世交，为什么只有你会被九花讨厌？

松前和九花是世交，为什么只有你——

就在她快要坚持不住的时候。

笃笃。

敲门声。

“藤井老师来了...”

柊凛花在后面这么小声说了一句，大家一下子安静下来，散开。

藤井树表情平淡地站在门口。

松前心春也跟着大家看了过去，少女一见到藤井老师的出现，心情如见天明。

“松前，跟我来一趟办公室。”

“好！好的。”

听见藤井老师的话语，松前心春如释重负，立刻上前，跟着他走出教室。

走在去往办公室的楼上，少女觉得藤井老师前方的背影也是那样的特别。

“没事吧。”

松前心春得知这是老师在关心自己，双手拢在身前，略微低头，“嗯...谢谢藤井老师帮忙解围。”

“我是刚好路过，想来教室看那么一眼，没想到就看到了刚才的画面...过去松前同学在圣女也是这么受欢迎？”

“嗯...无论是在橘北还是在圣女，大家都对我很热情。”

“性格使然，松前你的礼貌会让人很舒服，自然会被大家喜欢。”

被大家喜欢...？

话是这么说，松前心春却从这之中感觉不到实感。

大家貌似在意的，关注的，都是自己作为松前家大小姐的身份。

大家问及自己，永远都是松前家的事情。

大家在知道自己的身份后，第一印象也永远是松前家的大小姐。

......

唯三让松前心春感受得到实感的，就只有过去的母亲，过去的小月，以及圣女吹奏乐部那几个与自己交好的伙伴。

好像只有她们，会不在意作为“松前”的自己。

只是母亲死了，同学死了，小月也变得不再喜欢自己...

“老师...也这么觉得么？”

“当然。”

松前心春低头，看向自己拢在身前，有些不安的双手。

她有些不太明白这种浮现于手上的焦躁是什么。

“松前，你...还有些不舒服？”

“......”

藤井树止步，松前心春跟着止步。

少女的百褶裙轻轻曳摇，她抬头去看老师。

“松前？”

“嗯...老师。”少女轻轻答应。

藤井树笑起来，半框眼镜下的双眼透露出成年男性才有的成熟与柔和：

“不用担心麻烦我，相反，松前要是难受却隐忍着不说才会让老师感觉到不安。”

松前心春眼眸颤抖，有点不敢去看他，只是在低下头回避目光之后，微微点头，“嗯...是还有一些不舒服...”

“你的药带了没有？”

“在教室。”

“在教室啊...现在走回去距离有点远了，我记得校医室里有阿普唑仑片，我去帮你拿一点。”

“...藤井老师知道我在吃的药？”

“我作为担任自然要了解。”藤井树见她心存不安，补充了一句，“更何况松前你对我来说，也是朋友，还算是有着共同爱好的‘知己’......不是吗？”

松前心春心中喃喃重复了一遍“知己”这个词。

她知道老师是因为母亲和母亲的小说才会对自己这么说的。

她心情沉重地低声道：

“嗯...每次和老师聊到母亲的小说，都会特别的开心...”

藤井树见她心情不太好，像是有什么误会，询问：

“有心事？不妨直说吧。”

“......”

“松前，”藤井树提醒，“还记得那天你见到我就跑的时候，我们之间说了什么话？”

“...!”

松前心春回忆起来，面露羞愧，“我说，老师是值得信赖的人。”

“是的，我信任松前，松前也信任我。不只是出于师生关系，我们也是私下认识许多天的朋友，我们之间不是就应该互相信任，有问题说问题么？”

松前心春更加羞愧了，明明刚才藤井老师还过来帮忙解围，明明刚才还十分感谢老师。

怎么能因为刚才的一句“当然”，就误会老师？

......

松前心春缄默许久，最后还是鼓起勇气，大方地把自己内心深处的想法，直说了出来：

“藤井老师，莪只是想知道，刚才老师说我是‘知己’，是因为母亲...还是因为我...？”

原来如此。

藤井树还以为少女的烦恼是什么。

他在大学因为教师职业需求，进修过心理学，知道松前这是自我认知出现了偏差。

自我认知最显著的特征，那便是会对自己的地位产生不确定感。

这十分明显。

果然，坦诚相待，才是解决问题的最好办法。

他因为少女大胆的坦诚和认真，多多少少更喜欢这只小雪狐了一些。

“松前，你父亲不是也很关心你？”

松前心春把头低得更深了些，“已经两个多月没见到父亲了。”

“......”

藤井树在心中叹气。

“松前想听我说实话？”

“嗯。”

“我知道你有些怀疑我是因为你母亲才对你这么好，但其实到了现在，我更在意松前你本身。”

“老师为什么会这么说？”少女意外，抬头。

“因为这段时间，我都是在同松前你进行交流吧？母亲也好，小说也罢，都是我们之间交流的桥梁，而非对象。很明显，我与你聊天很开心，是因为能在你的身上找到认同感和分享的乐趣。”

“这是什么样的感觉？”少女问。

藤井树知道她需要被在意，继续肯定她情感本身，“得到你的回复就会很开心的感觉，我很喜欢你作为知心好友对我的每一句回复。”

“藤井老师...”松前心春羞涩。

藤井树怕她误会，又补充解释一句：“当然，是对于好朋友的喜欢。”

“嗯嗯。”松前心春连忙点头，但还是有些脸红，“我明白的。”

松前心春低头的时候，忽然看到藤井树腰间的钥匙串上，还挂着自己送给他的那个小雪狐御守。

老师他...还戴着么？

“其实我满期待松前你在Line主动与我聊天，因为每次你都能分享一些我也感兴趣的东西。不以老师的身份，实话实说，这样的感觉非常好，这样说的话...明白我对你的真实看法没有？”

原来藤井老师是这样想的。

和自己聊天很舒适...所以比起因为母亲，藤井老师其实更在意现在的自己么？

松前心春内心踏实了不少。

“明白了，谢谢藤井老师...”

“那松前自己回回答一下，我们现在除了师生朋友关系外，还有个更深层次的关系是什么？”

松前心春迎着他的目光，犹豫片刻后，突然说出：“是...知己，是...朋友！”

藤井树微笑：“没错，松前对我而言很重要，是朋友的同时，也是知己。再问一遍，松前明白了吗？”

“嗯...明白了。”

藤井老师...

少女望着他的脸，心里又喃喃重复了一遍这个称呼。

松前心春好像明白了。

明白了小月为什么会那样努力。

为什么她会那样努力地想要成为老师的‘学生’。

小月她，一定是在追逐这样的感觉吧？

被老师认同，被老师认可。

松前心春就在此时，感知到了自己在老师身边所拥有的价值。

......

松前心春不禁想起自身的状况。

松前家是个很大的家族，父亲常日不回家，在外工作。

而她作为松前家的大小姐，松前神社的巫女，永远只能徘徊在那空荡荡的松前庭院之间。

她平日极少与人接近，又因母亲的离世、好友的离世，一直缺乏存在的感觉。

多年以来，内心一直在焦虑不安。

直到——老师的出现。

老师带来了母亲的消息，自己也因老师找到了同样爱好母亲小说的人。

自己能在他的身上找到过去些许母亲的影子，还能感受到一些来自于长辈才有的关怀。

老师他...又像是自己的母亲，又像是自己的父亲。

自己内心那点多年空缺的寂寞，又因为老师这些肯定自己的话，而得到了填补。

‘好希望得到藤井老师的夸奖啊...’

藤井老师...

藤井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