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不第举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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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清都山水郎,天教懒慢带疏狂。曾批给露支云敕,累奏留云借月章。
诗万首,酒千觞。几曾着眼看侯王?玉楼金阙慵归去,且插梅花醉洛阳。
——取自南宋·朱敦儒的《鹧鸪天·西都作》
……
……
三月,洛阳,城南太学,深夜。
“凌晨晓鼓奏嘉音,雷拥龙迎出陆沈。”
对于每个等待放榜的考生来说,夜色清冷,却也澎湃。
成绩张贴在太学南院的墙上。
这是一堵特筑的墙,高一丈多,上面有檐,四周是空地。
天还没亮,榜单就贴上去了。
榜头竖粘黄纸四张,浓墨写及第考生的名单。
三更半夜,观者如堵,不光是举子们等着看,看热闹的也很多。
咔嚓一声响,太学生从东面踏破了棘篱墙,把贴榜文的墙也给挤倒了。
“都中纸贵流传后,海外金填姓字时。”
举子及第后,用金色颜料书写喜帖,送往家乡报喜庆贺。
“榜下捉婿”更是见怪不怪。
马车载着中举者,驶向城北步广里,那是达官贵人、外戚门阀的居所。
然而,有人欢喜有人悲。
陈丹青第一眼见到“阿瞒”的名字,贺喜好友高中。
左右寻不到自己的姓字,身旁同侪已被马夫捉走七八。
那是个冰冷刺骨的春天,月黑、风高、花开、雨落。
冻雨席卷整个洛阳,但这不妨碍某些及第的老头子,雨中脱衣,狂欢高歌。
看热闹的越来越少,渐渐地。大街上只剩陈丹青一个。
我是谁?我在哪?
我该干点儿啥?
陈丹青迷茫,眼前是横跨洛水的开阳大桥,著名的伤心失意地,不少落榜举子站在桥上,盯着河水,眼睛黑洞洞的。
“想死吗?”
驱散了这群举子,金吾卫巡街使,扫了他一眼。
陈丹青打个哆嗦,背起书匣一路往南,打算下次科举前,在南市找个糊口的营生。
南市紧挨着太学,但与闾阎扑地的北城不同,南市的气息是自由的,带着点儿异国风情的味道。
开阳大道两旁是胡人外商的蛮夷邸,更多的却是外地流商修盖的房屋,不少已是四代同堂的百年老店。
太学博士说过:“洛阳南市自古以便是朝廷安置流民,胡商之所,故名贱里。”
北城百姓皆云:“贱里买来贱里去,容易得来容易舍”。
可以预见,住在贱里的乡巴佬,再过一百年也不被城里人接纳。
陈丹青穿过一条狭窄的长巷,在一处躺满游民苦力的小水沟前停下。
不远处是一座灯红酒绿的阁楼,楼下停满了规格不一的长檐马车,歌舞升平的大门口挂着“南市教坊司”的招牌,金泥璀璨,落款是位日过女鬼的大儒,颍川钟繇。
陈丹青认了认,是这地方。
他进门就被两个护院拦下,问他找谁,
“找刘干娘,就说画山水图的陈丹青投奔她老人家了”。
左右两边各有一条走廊,因为亮着灯,窗影窈窕,护院小步趋行,怕惊扰贵人们休息。
楼上传来断断续续的琵琶声,还有歌姬半哭半笑,浅唱着曹公子的《艳歌何尝行》。
大红漆木的楼梯对着一楼正门,陈丹青跟着护院走上去,浅唱声变得清晰,但又戛然而止。
二楼厅堂,正门封闭,右边角落,独开一扇小板门,奴婢们猫腰,端着瓜果糕点,从此进进出出,极尽卑微之色,显然不是客人该走的正路。
陈丹青由此门进入,踏进一片光晕,然后愣住。
厅堂宽敞,主位上首,白虎皮上卧着一个闲人,虎皮雪白的毛色崭新非常,那人裹着一件丝绢禅衣,穿巾帻,再加戴进贤冠,手里攥著青铜爵,向他看去。
陈丹青无法不被她吸引,那人的眼窝揉满了胭脂,眉间有一道窄窄的红,直冲额上,两肩松散地披着灰羽大氅,胸襟高高鼓起,腰带挂着印绶,印是银龟印,绶是青丝绶,规格极高。
她的右手旁,一众狐族歌女低眉下跪,狐尾颤抖不止,仅有一名狐女趴着,面孔朝下,地毯溢出血泊。
左手旁,徐娘半老的刘干娘半跪着,擦满铅粉的老脸,豆大的汗粒儿一颗颗的,写满了“谄媚”与“恐惧”,双手捧着滴血的重剑,抖动不止。
这是与楚楚可怜截然不同的霸道女色。陈丹青直视这对胭脂眼,他从未见过这样特别的眼,像是有寒光吞吐,又像是尚方台铸造的蔡侯剑,高悬殿堂,亮如明镜,杀人如麻。
身后有人扯着嗓音:“大胆,竟敢直视军侯颜面!”
陈丹青转身,暗影中走来一个人,是个老幕僚,灰发,跛脚,佝偻却精神,披一件深紫色的大氅,左配剑,背挎弓。
“我找刘干娘……”陈丹青有些语无伦次,脑海中挥之不去那道英气勃发的影子,还有那对擦满胭脂的冷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