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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到了学生们的第一次考试。我坐在讲台上，看着下面的学生，脸上摆出一副平静的表情，心里却是又激动又得意。风水轮流转，多年坐在下面吭哧吭哧苦思冥想的我终于成了监考！看你们都在绞尽脑汁费力气，而我却可以轻松自在地做做白日梦。想到这里，我差点儿笑出声来。不能让他们看见，得憋住。

可惜，开心的时间太短。几分钟后，我便高兴不起来了。我想起刚跟乔治生的一肚子气。

今天早上我拿着写好的文献评论和前言部分去给他看。他边看边拿笔在上面勾勾画画。很快，他的眉头皱了一下。过了不一会儿，他的眉头拧了起来。瞧他这表情，我知道情形不妙。

在惴惴不安中，时间过得好慢。

他终于开口了：“什么叫‘非常高’？不要用‘非常’这样的形容词，你是在写论文，不是在写小说。到底有多高，你要用数字说话，历史最高值是多少，平均值是多少，现在是多少，你把数字摆出来，读者自然能看明白……唉，”他边说边摇头，“你也不会用冠词，中国学生都这样，该用时不用，不该用时乱用。”

他说的没错，我一直用不好冠词，这的确是我的一大弱项。我低眉顺眼、细声细气地说：“我以后会小心。”

他瞟了我一眼，接着看草稿。很快他便不再细读，而是跳着快速浏览到最后一页，把草稿往桌上一扔，“你这样写不行。”

我的心沉到了底。我花了那么多天，煞费苦心写成的五大页，几分钟便被他否定了。

“不要照抄文献中的句子。实在想用，必须加引号，注明出处。”他口气严厉。

“我没有照原文抄。”我辩解道。

“一句都不行！就算要讲同样的话，也必须用你自己的语言。我可不想被你毁掉我的名声。”他脸上的冰霜让我不寒而栗，还没等我回过神儿来，他又硬邦邦地扔出一句：“你下次把文中提到的那些论文都给我拿来，我要逐一核对。”

这家伙，还不依不饶啊。我是那种人吗？都告诉你我没抄了，怎么就不信任我呢？我又没做错事，凭什么怀疑我？来美国后，我凡事都谨慎小心，从来没有过一点抄袭行为，而且跟他工作这么长时间，也没做过有损诚信的事，他对我的不信任感是从哪里来的呢？是不信任我还是不信任中国学生？莫非他见过中国学生把别人论文里的句子照搬过来的行为？想我大学毕业论文一万多字大都是东扒西挪来的，自己也就写了两三千字。我上铺的马小娟说：“你何苦自己写呢？多浪费时间啊。我的论文除了名字是我的，别的都是凑来的，天下文章一大抄，看你会抄不会抄。”那时候大家都这样，没人觉得有错，也没人觉得可耻。要是哪个中国学生来美国后一不小心把那个习惯带出来一点，不就惹麻烦了嘛。乔治是系里带过中国学生最多的教授。可能因为中国学生比美国学生更能忍受他古怪无常的个性，也可能因为他对数学要求高，几乎每一年入学的博士生中都有一个中国学生选择他做导师。说不准以前哪个倒霉蛋儿被他揪住了把柄，连带所有的中国学生都被他怀疑。

不管是不信任我也罢，还是不信任中国学生也罢，还是对谁都不信任也罢，这明摆着是他的问题，不是我的。我一点不心虚，你愿意核对就核对好了。我压住呼呼往上冒的怒气和委屈，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坦然地直视他的眼睛，提高嗓门一字一顿地说：“好，没问题，绝对没问题！我下次把那些论文都拿过来，全部都拿来，一句一句指给你看。”

他抬眼盯了我两秒钟，凌厉的眼神缓和下来，换了话题：“你写的前言太弱了。你这种写法，读者根本不会有兴趣看下去。再好的论点、模型和分析都没人看。在前言里，你一定要言简意赅地说清楚你为什么要写这篇论文，同行们在相关课题上都做过哪些研究，你的研究跟他们有什么共同点和不同点，你的创新是什么，你的贡献是什么……语言要精炼准确，尊重事实，不要加主观的想象和猜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