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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学长达六年，初中三年、高中三年、大学四年。我想很多人都忘记了，小学事实上是每个人学生生涯中最漫长的一段年华。然而，青春的刻骨铭心往往发生在中学时代，小学常被遥遥追忆为一处乐园、一种萌芽、一段预演。

但小学并不乏故事。只是当时懵懂，朝花还需夕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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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的记忆像一片海，有时平静得仿佛失去生机，有时却忽然在里面打捞起一艘沉船，于是风起云涌，旧日珍宝历历在目。

我的记忆力超群，并且太过偏爱那些负面的、痛苦的时刻；一度我也曾眷恋地追昔，可过去的怨憎会、求不得连肌理都纤毫毕现，我感到一种分裂和虚无。

但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同理，拾花也需趁早。

不然，我怕我将麻木地忘却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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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二小，我有六年的慢时光。老师和同学们终于不再沦为笼统的一群，而是很多都拥有了面容和姓名。

能在如此近处观察世间众生相，机会绝无仅有。小学时，我们班上有富二代、有贫困生，有肢体、智力带缺陷的孩子，也有美玉无瑕的人间尤物，更有稍微走个义务教育的过场、一毕业就要投入生产的可怜人。

而后来学历越向上，身边的同学就越趋同，环境愈发单一，思想逐渐禁锢。除了在热闹的小摊和车站，再难食人间烟火。心也渐渐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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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如在一年二班，有一男一女两个“李小石”。班主任为了区分，叫黑黢黢的高个男生“大李石”，娇小玲珑的女生“小李石”，时间久了，大家甚至觉得他们俩就是一个姓大、一个姓小的。

之后自然课上学到“大理石”时，全班都笑翻了。

大李石相貌普通、性情敦厚，不是不努力，但智力似乎有些缺陷，次次都考倒数第一。他的座位也在教室最后。小学未毕业，听说就随他爸做厨师去了。

小李石则面容姣好，聪明伶俐得过了头，最喜好四处说人闲话、搬弄是非。她是早熟的典型，几年后同班女孩方小圆神神秘秘地跟我说，小李石二年级就来例假了，估计是老想那方面的事。

方小圆的母亲早逝，来不及教她一些女孩子的生理常识。

我摇摇头说，可能就是发育得早，或者营养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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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比如，我们的女班长，文小丹。

文小丹长得很高，梳着又粗又长的麻花辫，大眼睛，像那种六七十年代讲生产建设故事的老电影里会有的女性角色模样。

高年级时搞班长轮换制，品学兼优的文小丹任期最长。除了班主任属意，她的温婉大方、富责任心在同学间也有口皆碑。

那时，看似童稚的小学生们却意外地敏锐，以野兽般的直觉，纷纷意识到文小丹家境十分贫寒。她衣着、用度都极俭朴，并且从来不吃零食。某次学校有个助学金的名额，班里举行票选，文小丹几乎全票当选了。

但结果公布后，文小丹忽然伏在课桌上，沉默地哭到双眼通红。

这个一直如大姐姐般待人的女孩，心里应该是五味杂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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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外，我印象较为深刻的是，教室最靠后的座位，有一个半边脸颊发青并旋转凹陷的男生。我其实一向不大敢直视他，而他也在不知不觉中消失了踪影。

另一个从额头到侧脸有大片紫色胎记的女孩，倒还与我相熟些。

开端艰难，不知道他们后来的人生过得怎么样。

有个天天擦不净鼻涕的女孩姓褚，住在西山脚下北横街——那一带有一大片民房，以前我姥家住那里，二姥爷家也住那里，同班的方小圆家住左近。

初中时我路过北横街，竟看见那个褚姓女孩怀抱着婴儿，作主妇打扮。

如果我的猜测是真的，那么命运留给了她太少的可能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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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我们回到莫小冰按部就班的小学生活。

小学期间，我们有语文、数学两大主科，又有自然、社会、思想品德三科，由数、语两科老师兼任；此外还有音乐、美术、体育、劳动等副科。升入三年级时，还要依例进行主科老师——亦即正副班主任的整体换届。

不同于僧多粥少的学前班，这回老师很多，能一展所长的科目很多，班内职务也不少，一切看来大有可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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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5届二班的历任班主任都是女老师。初入班不久，一个傻乎乎的男孩上讲台交作业，一不小心把老师叫成了“妈妈”，引得哄堂大笑，老师也腼腆而开心地笑了。

都是严管厚爱、都是终日陪伴，在世界很狭小的孩童眼中，确实难免将两个身影重叠。

我们以尊敬、崇拜的目光仰视那些权威者，每当收到一句简短的表扬夸赞，就被赋予了无上的自信与快乐。

作为向上的动力，足够了。

那时我们还不知道，老师也是凡人，就像我们的父母也是凡人，有喜怒哀乐、有七情六欲，有偏爱、有私心，甚至有本事害人不浅。

但我们马上就窥见了一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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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乎是低年级时，似乎是班主任兼语文老师。

我记不确切了。时间磨灭了一些东西，夕拾的朝花又何尝是原本枝头的它呢。

我的文字虽尽量忠于原貌、不作夸张，但难免此处雾里看花、彼处羞于启齿，就如从历史到史料到司马迁、从为官到受刑到出狱，其间便蕴藏着无数种三千年，叙事最终只归结在完成的时点。

想我最初执笔的时候，还是十一年前，我正在日本读研，闲适惬意地盘腿坐在榻榻米上，伴着窗外鸟语花香，以极甜蜜快活的口吻，将往事娓娓道来。

——若能顺便赚点稿费贴补用度，就不用犯愁找零工打了。

可现在，我已是一个徘徊于世间的幽灵。潦倒、灰败，像滞留在时空缝隙的沉舟病树，捏着最后一丝生气，撰写起自身的墓志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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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之那天，班上有一个白白胖胖的男孩，因为犯错，受到老师的惩罚。

倒也不是什么滔天大罪，甚至不是调皮捣蛋，而是写作业怠惰，触犯了老师反复强调过很多次的某项准则——至于是“胸”字少写了一竖、还是“武”字多加了把刀，我反正记不得了。

令我瞠目结舌的是，老师命令那个男生站在讲台前、面向全班，然后她从边上的一列叫起，让同学们依次上前拧他的脸，并且说一句批评羞辱他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