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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木拿来两个胡凳，放在屋檐下。赵兴和赵景坐了下来。

“兄长，户曹这活儿应该比较清闲吧？”赵景是小吏，知道的东西比普通百姓多。通过他，赵兴可以更多地了解这个社会，因此赵兴想跟他多聊聊。

赵景苦笑，道：“外人看起来好像挺清闲的，可这里面的苦只有自己知道。”

“此话怎讲？”赵兴有些意外，他认为户曹的工作就是登记户口，动动笔的事，应该不会很累。

“这些年户口减少的厉害，一个主要的原因就是瘟疫。去年的一场大瘟疫，我们这里死了上千人，有的人家干脆就绝户了。人死之后，我们必须到场，确认这些人死了才能销户。那一段时间，每天都有十几人死去，最多的一天有五十多个。跟这些死人打交道，整天提心吊胆，生怕会染上瘟疫。好在运气不错，总算是挺过来了。”面对死亡的威胁，有几个人会不害怕呢？从这个角度上来讲，赵景等人可谓“勇”。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这么危险的情况，兄长你都挺过来了，这说明你是有福之人啊！”赵兴不是爱拍马屁的人，但他与赵景初次见面，为了搞好兄弟关系，只好拍一拍了。

“什么有福之人，侥幸活着罢了！最近这十多年闹了四次大瘟疫，每三年一次，谁知道能不能活过下一次？去年的这个时候，我手下的一个书佐染上了病，没几天就撒手人寰了，还不到三十岁，留下了三个未成年的孩子，着实可怜！”赵景一边摇头一边叹气。

赵兴知道汉末的瘟疫持续了上百年，如今只是一个开始，不由得长叹一声，说道：“唉，谁又知道自己能活到哪一天？”

赵景继续说道：“死人只是一方面，它还带来另一个问题，为了给家里人治病，很多人借了高利贷，最后还不上钱，只能卖地。没有了地，他们只能依附豪强大族，成为徒附。豪强大族为了少交税，大量隐匿人口。按照朝廷制度，查清人口是必须的，但那些豪强大族，连县长都惹不起，何况是我？查，我得罪不起那些人；不查，县长那里又交待不过去。这活儿根本不是人干的，要不是为了生计，我早都不干了。”

“那些人为什么要借高利贷呢？他们不知道借高利贷的下场吗？”赵兴很少有缺钱的时候，因此无法体会缺钱的难处。

赵景做了二十年小吏，接触的人成千上万，阅历极其丰富。他意识到赵兴涉世未深，微微摇头，说道：“不管是过去还是现在，借高利贷的，向来没有好下场，老百姓都很清楚这一点，但家人病了，不借又能怎么办？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死吗？”

“他们就没有一点积蓄吗？”赵兴长在新社会，哪知旧社会的苦。

赵兴如此不识人间烟火，这让赵景感到非常诧异，他叹了口气，说道：“子冉，我给你算一笔账，你就明白了。就拿你大哥赵木来说吧，他有良田二十亩，一亩地收粮三石，总共六十石。田税三十税一，六十石粮食要交税两石，还剩下五十八石。四口人一年的口粮差不多要七十二石，缺的那十四石只能用野菜来补。如果赶上年景不好，收成差，就只能半年野菜半年粮。除了田赋之外，还有算赋、口赋、更赋。算赋，一个大人一年一百二十钱，三个大人三百六十钱；口赋，一个小孩一年二十钱；更赋，一年三百钱，加一起一共六百八十钱。以上这些只是朝廷明文规定的，除此之外，还有一些朝廷临时征收的、各级官吏征收的各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税。除了交税，你还得穿衣服吧，还得买盐、买生产工具吧，这都是钱。如果不是婶母和弟妹织的布还能卖些钱，他们这个家早就撑不住了。”

算赋是大人的人头税，口赋是小孩儿的人头税，更赋是免除服兵役的钱。在汉代，成年男人要服兵役，如果不想服兵役，可以交钱代替服兵役。朝廷拿到钱之后，采取募兵的方式，募集一些士兵，让他们去戍守边关。东汉时期，大多数士兵都是募集来的，征兵已经不多见了。

“这么多苛捐杂税，朝廷就不管吗？”

“这些苛捐杂税，一部分就是朝廷下令收的，还有一部分是郡里或者县里收的，甚至还有一些是乡薔夫收的，朝廷管不了也不想管。如果没有这些钱，那些当官的上哪儿捞钱去？至于普通百姓，他们哪里知道那些钱该交，那些钱不该交。”古代信息传递速度慢，而且大多数百姓是文盲，根本不可能知道那些税是必须交的，要交多少，这就给了基层官吏很大的操作空间。

“你从父和从兄每年都会接济我们一些，要不然早就撑不到现在了。”老太太说道。

赵兴站起来，拱手道：“从兄，大恩不言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