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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招待所，志伟看了一小会儿的电视便睡下了。一天的旅途劳顿和陌生的环境使他的身心都感到疲劳，刚躺下，很快就进入了梦乡。睡梦中，犹似坐在一只摇摇晃晃的小船上，在茫茫无际的大海上漂泊。

第二天上午，昨天的那位干部用吉普车将志伟接到教育局，到人事科报了名，一位四十多岁的干部接待了他。办好了手续，他对志伟说：

“好了，你到卫生局去吧。那里会安排你的工作。”

走出教育局，志伟一边走一边询问，很快就来到了唐岛县卫生局。这一来，却让志伟的心凉了一大截。只见两排灰色的平房，由一圈同样破旧的围墙围着，大门口却并排挂了四块大牌子，上面分别写着：“唐岛县卫生局”、“唐岛县爱国卫生运动委员会”、“唐岛县卫生防疫站”、“唐岛县妇幼保健站”。志伟万万没有想到，这么不起眼的建筑里竟容纳了四个单位，他更没有想到的是自己会分到条件如此之差的地方来。

想一想自己在大陆上所见到的，哪一县哪一市的卫生防疫站不是高大宏伟的楼房？虽然说不上富丽堂皇，总要比这儿好上许多吧？就连东莱县卫生防疫站，都是六层高的办公楼呢。

虽然想象过唐岛的艰苦，虽然分配前学校领导介绍过唐岛的现状，志伟的心里还是充满失望：以后我就要在这里面工作吗？

“陈志伟？呵，欢迎欢迎。”卫生局的局长和人事股长见到志伟，非常热情地说。

“我们已经看过你的档案，很好嘛。你是有史以来第一个志愿到我们海岛来的应届毕业生，你的精神很值得我们大家学习啊！”他们这样说，当然是出于真心，可是他们哪里知道志伟的苦衷？每一次提到这件事，就好像在志伟那刚刚结了痂的伤疤上揭去一层皮，令他痛苦不堪。

一阵寒暄过后，转入正题。人事股的股长告诉志伟：

“根据你的专业，本来是可以留在县防疫站工作的，不过从今年开始，我们局里出台了一个新的政策，凡是刚分来的毕业学生，一律要先到下面的基层单位进行一段时间的锻炼；不管是从哪个学校来的，也不管学的什么专业，县级单位一个也不留用。”

看着志伟莫名其妙的样子，局长在旁边补充道：

“也就是说，你呢，要先到乡镇卫生院去工作；也就是说，你不能留在县防疫站。”

“什么？到乡镇卫生院去？不能在县防疫站？”志伟还是有些不敢相信。

“是的，这是局里的一个新的决策。新来的同志一律先到乡镇锻炼，以后根据工作需要和个人表现再进行调动。你呢，我们考虑过，想让你选择一个乡镇卫生院……”

“可是，我是志愿来这里的，我本来不该来这里的。”志伟打断了局长的话，激动地说。

“关于这个问题，我们已经研究过，可以给予你一定的照顾，比如到哪个乡镇可以由你自己选择，比如以后的调动可以对你优先。不过，无论怎样你也不能留在县防疫站，因为不能因为你而影响到我们新政策的执行。”

局长解释着，却并未发现泪水已在志伟的眼中打转。

“我还得到乡下去？我还得到乡下去？”志伟无法抑制心中的不平，突然的、根本没有预料的决定令他不能接受。万能的上帝，你对我太不公平太不公平了！我含着那么大的委屈到唐岛来，却连县城都不让我呆，这于我不是太残酷了吗？

没有听领导们继续说下去，志伟转身冲出卫生局，跌跌撞撞跑回了招待所。

扑倒在床上之后，志伟再也克制不住，伤心的无助的泪水冲出眼睛，忘情地哭了开来。

他能不哭吗？

分到这个闭塞的无人愿来的海岛，已经够让他后悔了；看到这里的县防疫站条件如此之差，更令他无法接受；而现在，即使这样条件极差的单位也没有他的立身之地，还要到下面乡镇卫生院去，这让他如何接受？早知道是这样，无论如何他也不会要求到唐岛来了，可是现在已经晚了，离开了学校，谁还能帮助他？

县城的条件如此之差，可想而知乡镇的条件会怎样？自己委委屈屈地来到这里，本是于己不公的选择，而现在的决定岂不是落井下石？我为什么就这样倒霉呢？如果说，到唐岛来，由于可以摆脱于艳艳而使他有少许的安慰和希望的话，那么到乡镇去的决定却将他心中唯一值得宽慰的梦想也彻底击碎了。

志伟尽情地哭着，那么孤独那么可怜。以前还有自己的家人和同学可以给自己一点点的帮助和安慰，那么现在又有谁来帮助他？在这片完全陌生的地方，没有一个亲人，甚至连一个认识的人都没有，完全是孤孤单单的，可让他向谁哭诉？

就这样哭着想着，连午饭他都没有吃。一连串的打击令他没有勇气去想将来的命运。

下午，人事股长和一位副局长来到招待所，看到志伟痛苦的样子，他们也挺同情的。

“小陈同志，上午我们已经说过了，对于你志愿来海岛，我们非常欢迎，也十分感动。可是，为了照顾全局工作，我们也只有让你下去。你想想，如果把你留在县城，那其他毕业生哪个还愿意服从局里的决定？算了，别哭了，男子汉嘛，遇事可不兴哭的。”股长的话不是没有道理。当领导的，考虑问题的角度不同。

“不，我宁愿不作男子汉。如果，我不是男子汉，也不会到这种地方！”

志伟说的是真心话。如果他不是男孩子，于艳艳也就不会爱上他；于艳艳不爱他，他也就不会自愿到唐岛来。可是，股长和那位副局长并不知道其中的情由。听到志伟这样说，俩人相视而笑，他们还以为志伟在说气话。

笑过之后，股长拍拍志伟的肩，很认真地说：

“小陈啊，我们局里的领导也认为，根据你的表现和所学专业，应该把你留在县防疫站。可是，有一点请你能够理解，今年是我们做出这一新的决策的第一年，如果破了例，以后的工作就不好开展了。所以，希望你能够顾全大局，服从组织的分配，到乡镇卫生院工作。当然，以后调动的时候，我们会优先考虑你的。另外，为了照顾你，我们还允许你在十个乡镇中进行自主选择，你可以考虑自己的情况，选择一个最合适的地方。这份特殊关照，其他毕业生可是享受不到的。让去哪儿就去哪儿，服从组织分配是不可以讲条件的。”

接着，股长将乡镇所在的十个岛子的基本情况进行了简单的介绍，最后他又说：

“小陈，你自己考虑考虑，你愿意到哪里去？我想，为了你好，我希望你能去珠玑乡卫生院。第一，那里是离我们县城最近的一个岛子，坐船只需一个多小时，跟唐岛与望仙的距离差不多，出岛办事或者回老家比较方便；第二，那里人口不多，工作相对轻松；第三，珠玑乡是我们全县最富裕的地方，而且那里的生活用水与大陆的差不多，不像其它乡镇那样，水又咸又苦，一般人喝不习惯的。不过，这只是我个人的意见，到底去哪里还是由你自己决定。”

此情此景，让志伟回忆起在学校分配之前，校领导跟他的谈话，也是苦口婆心，语重心长。只不过那时校领导是劝说他不要到唐岛，而现在局领导则是劝说他去乡镇。同样是劝，目的绝对不同，未来的指向截然相反。

这时，一直在旁没有说话的副局长接话道：

“小陈，从我本人来说也希望你到珠玑岛去工作。也许你还不知道，我们还是金城老乡哪！我在这里当过兵，后来转业留在了唐岛，还是比较了解全县各乡镇的情况的。珠玑是所有岛屿离县城最近的，别的不说，在珠玑岛工作，最大的一个好处就是回家方便，比起其它乡镇，坐船要坐几个小时甚至一天，这可是一大优势呵。”

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虽然没有什么交情，不过，老乡说得挺实在。

“好吧，我就听你们的，到珠玑岛去。”

终于，陈志伟平静地说。其实，到哪个乡镇现在对于陈志伟来说并不在乎，他唯一在乎的就是他不能留在县城工作。也许他已经想通了，不论自己多么委屈多么不愿意，终究还是应该服从组织上的安排吧？况且能够受照顾，可以自由选择一个条件比较好的乡镇也算是不错的了。

卫生局的两位领导长舒一口气，他们也许想不到陈志伟的思想工作这么容易就做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