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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22中:哭兄弟泣下金龙,练新军勇镇宿州

作品:《 残唐五代第一部:王风委蔓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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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徐州城里就传出了件怪事,据更夫和巡街的士卒称,夜中四更之时,城北的汉高祖庙里隐隐传出了钲鼓之声,寻过去看时,庙前的石人石马都发出了汗来,咸津津的。庙中太保说,并非不祥,他连日见刘丰将军魂魄哭诉于庙,汉高祖不忍,嘉其忠义,怜丰沛子弟无辜受戮,遂夜间阅兵,要救徐州!半日不到,便嚷得沸沸扬扬了,不少百姓便将了酒食香烛前去拜祭。

庞勋一早也听说了,使了人去验看,那石人石马犹是一身湿渍未干呢,立足的砖石却不见一点湿迹。当日便罢了公事,洗沐斋戒。第二日侵晨,换上了汉朝的祭服,将了六牲前去拜祭。事了之后,徐州百姓便再次听到了传奇。据说庞留后的虔诚感动了汉高祖的神灵,祷祝时节,便降在了太保身上,当面授下了破敌的机谋,并且许诺将遣金龙相助。至于金龙是什形样,又将是个如何的想法,太保与府中的法师还在参解。徐州百姓念了一天一夜的金龙,第二天便有了,传说还是曹真人破的天机,高祖乃赤帝子,金龙当在城南,土生金,金龙当眠于土中。果然就在毬场讲武台下挖到了一条赤金龙!只是这赤金龙不是活龙,乃是用金丝绣在一面血赤色的大旗上。

据衙中周夫子说这旗是件神物,唤作蚩尤旗。当年轩辕皇帝与九黎之君蚩尤争天下,几为所困,后得应龙与旱魃相助,乃斩得蚩尤,惧其亡灵为恶,乃以其血收其魂制成战旗,使旱魃剪发绣应龙以镇之!黄帝传颛顼,颛顼传帝喾。帝喾传帝尧,帝尧传帝舜,帝舜传帝禹。帝禹传伯益,伯益不得为帝,投旗于汤水,后遂为商汤所得。商汤以之伐夏傑,有天下,传至帝纣。周武伐商,牧野之战,旗飞入周军,战士遂倒戈,有天下,因以葬。暴秦掘而得之,遂并六国。陈胜胡广起大泽,群雄亡秦。秦二世以旗付章邯,几乎再定天下。不意巨鹿一役,遇着蚩尤裔孙项籍,其旗飞入楚军。项籍遂破章邯,西入关,霸天下。是以汉高祖屡战屡败,彭城之战,丧师六十万。无可如何之际,霸王帐前执戟郎韩信因不满官小,盗旗归汉,垓下一战,迫得楚霸王自刎乌江,开了四百载的汉天下!王莽纂汉,旗归光武,昆阳之战,遂以九千卒破王氏五十万军。袁绍诛十常侍,宫中大乱,旗遂不知所在。是以中原大乱,沦丧于胡羯!隋杨非以武力得天下,或言旗为唐太宗所得,不意而今却归了霸王旧都、高祖故里!

这些话有首有尾不由人不信,眼下少雨,已兆旱情,可不就是旱魃所绣蚩尤旗出世的征兆?周夫子可是个实诚人,不是那等专噇人酒食的烂僧烂道!

唐懿宗咸通十年(公元869年)四月初五,也就是发现金龙旗的第二天迟明,徐州在城兵马大集于城南马毬场。人裹甲,马束鞍,左刀弓右矢箙,立得枪槊如林,旌旗如云。讲武台上赤毡铺地,当中一尊半人高的三脚青铜鼎,满插大香,烟气随风飘扭,令人望之颇起升龙之想。鼎后有长案一张,满陈着各色祭品。两行守台将士着赤袍,踩乌皮靴,容貌恭肃。

台下掘龙坑犹在,前面摆布着九面六排五十四面漆红大鼓,五十四个健儿裹着红帕首,穿着窄袖短红衫、白裤皂靴,正将鼓擂得震天介响。鼓前陈左右两列长席,左边坐的是官绅耆老,右边坐的是豪富重望。席后不远跪着一长串罪人,人人都是反剪双手,穿着白衣,头发披散,赤着双足。左边的是官,有徐泗观察使崔彦曾、徐泗监军使张道谨、宣慰使仇大夫、观察副使焦璐、团练判官温廷皓、淮南监阵使郭厚本、淮南都押牙李湘等文武官吏。崔彦曾仰着头,闭着目,苍白的脸上满是戚惨;温廷皓低着头,目光呆滞地望着膝前方寸之地,他是悔了,悔不该说那“三难五害”,劝崔彦曾出兵迎击!焦璐也悔,早知一家老小将死在这里,当初从宿州逃出便不合往徐州来!其他属吏也都是各自垂头各自嗟,没几个硬直的。仇大夫与张道谨、郭厚本几个阉官倒显得从容许多,他们是天子敕使,张、郭更是天子家奴,有唐以来,再怎么乱,敢害敕使的毕竟少之又少!(注:焦璐摄宿州事,庞勋攻宿州,将陷,逃归徐州)

右边跪的是各人的家口——亲属、宾客、仆妾皆在内,其中崔彦曾的家口便有百余人,其余众人除了郭厚本、李湘外,最少的也有二十口。这厮们无男无女,无贵无贱,平日里走在这徐州城里,谁不是趾高心傲,粗声大气的,那真是想吃什便吃什,想拿什便拿什,想耍什便耍什,在宅或受些家主的责骂鞭打,可出了宅,还真是没受过丝毫闲气!他们如何也想不到的如何到了今日,家主谁不是好官?家主谁不吃斋念佛?谁又犯过合死的罪来?除了几位正经的主母,没有一个不是一脸冤苦的。

天边泛彩,鼓声也渐渐停了下来。这时,毬场口便起了鼓吹之声,一会,便望见半空中扯过来一面赤红大旗,旗上金龙张着双翼,含牙露爪,威威赫赫,熠曜生辉,这大概就是蚩尤旗了!拽旗的是一队甲骑,人马雄壮,穿束鲜亮。庞勋骑着赤马,头着笼冠黑帻,身穿朱衣襦裙,拖绅配剑,大概是汉朝王公的朝服,许佶、张儒、周重、路审中等穿着也不类唐官,文有文服,武有武服,头上有冠,脚上有舄,都是一脸的肃穆。曹君长还是穿着他的紫色法袍,不伦不类的杂在其间。后面便是鼓吹乐伎,又有步军相夹。到了讲武台左侧,士卒分列,庞勋下马,按剑缓步上了讲武台。许佶、周重各领一行文武分列左右。鼓吹止,台下鼓声又起,三通过后,鼓声止,朝阳东升,霞光满天,天地清朗而宁静。

庞勋临台而立,一脸悲愤,言未出而泪已先下,默了默,才开口嚷道:“我庞勋本是徐州一军卒,七年前,南诏蛮侵寇安南,桂岭骚动,国家新承浙东丧乱之余,财力空乏,皇帝念我徐人忠勇,征募我徐州健儿戍桂,许以三年一代,而观察使崔彦曾、监军张道谨等,贪货弄权,使我八百将士,羁旅毒障之地六年,六年已满,犹严令加期!人非木石,半百即衰!七年征戍,人谁能堪!人非草木,孰能无情!爷娘倚门,妻子啼夜,死丧之哀,谁为哭泣?

故我等桂卒不乱而乱,愤然思归,四千里山水,冒死上道!才闻恩诏,便输兵器于湖南;尚在江陵,襄州帅崔铉已严兵守境;无可奈何,只得雇舟沿江东下;道经扬州,都押牙李湘欲屠我于高邮;归至泗州,杜慆使优人百端侮我!千难万险,已至徐州境界,而崔彦曾遣元密伏兵于任山。人欲相害,天有仁心。幸遇刍荛,我乃得脱。元密追蹑,我无路可走,乃入宿州。元密追至,百端攻城。我乃夜遁,将偷生海岛,而元密又至!父老常言,善不足恃,羊亦有角。我乃弃舟登岸,拼死而战,上天佑之,是以大破追兵!父老怜之,是以开城相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