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一 花太尉强索唐猊甲 铁叫子血溅宝绘堂
作品:《 水浒七星镇》一秒记住【3q中文网 Www。3qdu。com】,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歌曰:
太平已久,四边宁静狼烟杳。
国泰民安,谩说尧舜禹汤好。
万民矫望,景龙门上,龙灯凤烛相照。
教听杂剧喧笑,艺人巧。
宝箓宫前,汞水符书桃镇妖;
艮岳鹤鸣,竹林深处胜篷岛。
笙歌喧闹,遍插茱萸,重九气爽登高。
阴晴月夜难测,城难保。
此歌乃宣和七年九月起,汴京城里小童传唱开来的,可见彼时宫廷之奢靡、小民之心忧。
却说锦儿一家人带同义妹凡净小师太,中元节在相国寺绣巷里卖绣品。遇见高衙内带着七八个恶奴生事。高衙内欲调戏凡净,见其不从恼怒,纵恶奴行凶,将凡净、锦儿和锦儿夫婿当街殴打。锦儿认出仇人,乘其不备拿绣花针刺入高衙内右眼。恶奴们急忙送高衙内回去救治,把伤重的锦儿三个人丢在当街。
围观的多有识得高衙内者,畏惧其权势。见他纵奴当街打得这三人生死不知,都怕这若是成了人命案子,被官府诬为凶手顶缸,岂不冤枉?遂一哄而散。
锦儿的一双女儿,被锦儿夫婿搁在相邻摊床上。摊主平素还跟他夫妻有点头之交,但此时也怕祸事沾身,自顾自收了货品逃了,并未理睬两个女童。任他俩跪守在锦儿身畔,嚎哭得撕心裂肺。
天幸淇儿和玬儿姐妹俩,跟锦儿有约,打扮得齐齐整整的,早到了相国寺。是玬儿言道,中元节该给父母烧炷香,还想看看祖父所监造的天圣铜人。姐妹俩便先进到了相国寺里。朝廷抑佛,闹得寺里没了香火,也少有人进来,倒是难得清净。
姐妹俩游览一遭,又去殿前烧一炷香,心里各跟在天的父母道一声平安,这才携手走出相国寺去。
刚到街上,便听人叫嚷“高衙内打死人了”,满街的人都在乱跑,挤掉的香囊、手帕、折扇、鞋子,遍地都是。姐妹俩担心锦儿,便逆着人流朝夜市里挤。没跑几十步,便听到孩童的哭声。淇儿心里一紧,
不免足下加力,几步抢过去看,见到那三个人,卧在当街的血泊里。
玬儿过去抱起两个女童,让淇儿赶忙去察看这三人的伤情。淇儿探查一番:淇儿夫婿伤在头颅,后脑骨都被磕得凹塌进去,已没了呼吸。凡净被踢伤了肝脾,昏迷不醒。锦儿重伤在肺,此时已奄奄一息。
锦儿看见淇儿来,面露欣慰之色,口唇嚅动,吐出几句话:“俺刺伤了那厮,有面目去见俺家姑娘了。两个孩儿,盼你夫妻善待。转告俺家教头,定取那厮性命!”探手自腰间摸出家宅钥匙,放在淇儿手里,便使尽了所有气力,垂首软身,闭了双目喘息,一口比一口弱下去。
淇儿不禁泪下,握着她手,无助地眼看着她死去。有诗为证:
林氏一门好家风,屈己待人义在胸。
岳慈妻娴护贞烈,教出义女皆朴忠。
玬儿比淇儿冷静些,心知此地出了人命案,官府衙役很快会到场。若在当场发现自己姐妹俩,会被带走问话,林冲和杨志的身份经不起过细的盘查。凡净似乎还有救,亟待医治。两个女童要是被官府带走了,命运也是堪虞。此时必须先顾活人。
玬儿抱着两个女童,放在淇儿手里。自己背起凡净,开口催淇儿快走。淇儿心知玬儿所言有理,但心内实在放不下锦儿,一步三回头,无奈离开绣巷。
正好开封府衙役跑过来。姐妹俩赶忙藏进小巷黑影里,淇儿小声哄着两个女童,千万不要发出声响。幸好两个女童听话,真个不发出一点声音。待衙役们跑过去,姐妹俩背个大人、抱两个孩童,千辛万苦,竟平安返回林家。林冲闻听噩耗,不免泪下。
淇儿赶忙自药箱里取几粒丹药,拿温水调开了给凡净灌下,再将她身上擦伤处都敷了止血化瘀的药粉,拿烧酒浸泡过的白绫盖住。见凡净虽然昏迷,但脉象还算平稳,料想性命无虞。在她床前守着,等着她醒过来。
那边玬儿给两个女童洗去脸上泪痕,拿点心让她们吃得饱了,再哄她们去睡。两个女孩毕竟还年幼,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且刚刚惊惧嚎哭得力竭,都沉沉睡去。
次日林冲自去开封府前打探,得知锦儿夫妻均已身亡。因无人识得他二人,并无苦主首告,开封府已按照“夜游踩踏致二人殒命”为名,做成一桩无头案,贴出告示。完全隐去高衙内调戏民女、纵奴行凶这一节。
林冲又去殿帅府附近打探,得知高衙内被刺瞎了右眼,虽性命无虞,但伤势过重,卧床疗伤,不知何时才能再出府。林冲一时无法图之,不免又恨又急。
再几日后,锦儿夫妻的尸首被开封府拉去郊外无主坟茔地,草草
掩埋。林冲唤时迁带他的“掘地伙计”们,趁黑去将尸体挖出,移到贞娘坟茔旁,重新入棺下葬,竖立墓碑。不待天明时,都弄妥帖了。
鲁智深一家三口、林冲带着两个女童,和杨志、燕青、时迁一起,都去看着下葬。淇儿和玬儿,在林冲宅子里照料凡净。救回来的第二天,凡净便苏醒过来了。只是左脚扭到了,行不得路;肋骨也被打折了两根,一时坐不起身。听闻今日锦儿夫妻下葬,凡净哭喊着要来,只得让淇儿和玬儿都留在家里,又哄又吓,不让她乱动。
林冲带着两个女童拜过祭锦儿夫妻,到场的所有人也都给上了一柱香。林冲又到贞娘坟前祭拜一回,跪着对贞娘讲述了锦儿夫妻的遭遇,发誓定要手刃高衙内,告慰全家的在天之灵。
这边时迁拿一笔钱给同来的伙计们,打发他们回城里去。这一干人慢慢回转,到南门外时,先不进城,寻个酒店坐上一坐。
锦儿留下的两个女童,跟小达儿相见了,没一会儿就惗熟了。小达儿做了姐姐,领着妹妹们在空地上玩耍,照顾得有模有样。
按淇儿、玬儿姐妹俩的意思,由鲁智深做主,让两个女童自此跟着林、杨两家过活。大一点的给林冲家,取名林贞,以示不忘贞娘。小一点的归杨志家,取名杨锦,以示不忘锦儿。都无异议。金翠莲开言,小达儿也该取个大名了,想叫鲁琴,以示不忘秦地渭州,那是她夫妻俩相识之地,众皆称善。
燕青插言道:“待小乙赠三个女孩儿一个‘兰’字,做名字尾字。‘琴兰’‘贞兰’‘锦兰’,叫着也顺口。”
众人也无异议。再商议,过几日待凡净身体好些,鲁智深、金翠莲便带着淇儿、玬儿、凡净和三个女童,都回瓦罐寺去。原来淇儿和玬儿姐妹,一刻也不愿跟自家夫婿分开。但有各自有了女童照料后,这几日竟然嫌林冲、杨志碍事,撵他俩去张教头老宅里待着了。说是有他俩在家,不方便照料大女孩、小女孩。
如此正好,女眷们都走了,留林冲、杨志、燕青、戴宗和时迁五个在汴京城里,正好寻机报仇。待此间事了,林冲和杨志也回瓦罐寺团聚。三个光棍儿住哪里自便,最好快些地寻个媳妇成家。
林冲霍地想起一事,问时迁道:“这一向只顾着寻高衙内报仇,却忘记了一事。有一日听人提起,徐宁的妻儿也在马行街赁房居住。徐宁留下一子,名唤徐晟,已有十八九岁,习得武艺。徐宁旧友帮他在金枪班谋了差事,已经能赚些俸禄赡养母亲了。”
时迁听林冲提起徐宁,面上略有些不自在。林冲放他不过:“时迁贤弟,徐宁那副赛唐猊宝甲,该还与他妻儿了吧?”
时迁满心不舍道:“俺原想寻找徐宁哥哥家人,还需过些时日。俺从未披甲在马上冲杀过,还想靠它冲上一阵两阵的。如今看,已是不能了。”
燕青拿话贬损他:“哪有披甲的梁上君子?此甲与你无甚用处!”时迁瞪燕青一眼道:“今日俺便取那甲来,只是如何还与他?”
林冲道:“除了小乙,咱都是阴世鬼魂,哪能阳世见人?”
燕青道:“待小弟出面,拿去还给她就是。”此正是:
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坦荡倾海岳,口诺终不移。
商鞅立信木,关王走单骑。食言翩翩凤,不如报晓鸡。
时迁去街上买了一口红羊皮匣子,上面有白线刺着绿云头如意,中间刺绣着狮子滚绣球。这匣子的样式,跟早年时迁盗甲时那口匣子一模一样。
这一日,燕青背着盛甲的皮匣子,被一个禁军虞候领着,来至马行街一户门上。这虞候是谁?乃是赁住在林冲旧宅里那老媪的大儿,认得徐宁之子徐晟。林冲退还了那老媪半年房租,让她早些与大儿团聚,是故那老媪感激林冲夫妻,闲话时说出徐宁妻儿下落,还让大儿领燕青找到徐宁妻儿门上。
这小虞候叩门,应门的正是徐宁之子徐晟。七尺多高身材,十八九岁年纪,一身英武之气。有首西江月赞这徐晟道:
自古英雄出少年,徐晟金枪胜先贤。
得披唐猊虎生翅,敢破浮屠逞钩镰。
徐晟开院门,跟那小虞候寒暄几句,那人稽首作别去了,徐晟把燕青让到院子里,随手拴住院门,便对燕青一揖到地,口称“燕青师傅一向可好?一别五六年,对师傅极是思念。”
原来徐晟随徐宁,在梁山泊上从七八岁一直住到十二三岁。燕青上梁山泊后,因管着中军的机密事,经常穿梭在各营各寨、前堂后宅,和各个头领的父母妻儿都熟稔。燕青又年纪小、生的俏,家家的孩童都喜欢他。几个年纪合适的男孩儿,燕青还曾教授过他们小相扑的技艺。这徐晟便是其中之一,是故他对燕青执弟子礼。
燕青见徐晟恭顺有礼,举止气度颇有乃父之风,十分欣慰。便开口问徐晟,近况如何。徐晟也不隐瞒燕青,自水泊招安后,徐晟就同母亲一道,搬到汴京城里住。徐宁一直跟着水泊众人各处征战,极少在家。母子俩全靠徐宁金枪班的故友们照顾。阮囊羞涩,住处也是不住地搬来搬去。徐宁征方腊阵亡,受封忠武郎。是呼延灼做了御营兵马指挥使,主张奉圣恩让徐晟承袭官爵,并补进金枪班。母子这才在此安顿下来。
燕青又问徐晟,武功习练得如何?徐晟道:“自幼一直由父亲教授家传钩镰枪法,招式早就精熟,气力逐年打熬就是。金枪法目前有父亲的一班故友在教,日精日进。倒是师傅您教授的小相扑技艺,身边无有对手,煞是无趣。”言下之意,热切盼望能和燕青较量一番,可见其小孩儿心性,烂漫天真。
这时徐宁夫人听院中话语声,便自屋中出来看。猛可见是燕青来家里,又惊又喜,赶忙趋过来施礼道:“早就听闻叔叔去云游自在,羡煞众人。今日怎地有空来看俺母子?”
燕青赶忙给徐夫人见礼,再解下盛甲皮匣子问道:“嫂嫂可认得此物?”徐夫人眼见着皮匣子样式眼熟,但赛唐猊宝甲是徐宁穿走的,旧匣子留在家里。现在怎地又冒出个匣子来?宝甲已经在战场上遗失了,这匣子里盛着什么?她脑筋转了几转,越想越狐疑。
燕青见她狐疑,忙打开皮匣,取出宝甲,捧给徐夫人道:“这是徐宁哥哥的‘赛唐猊’宝甲,有心人收起来,交给小乙的。今日才得知阿嫂住在此处,是故马上送过来。俺知道这是徐宁哥哥四代家传之宝,如今完璧归赵,想来哥哥在天之灵,也得安息。”
徐晟闻听燕青送家传宝甲回来,大喜过望。一探手接过去,转身便跑进屋里去了。片刻间对镜披挂好了,奔出来对着母亲和燕青,吐个架势道:“母亲、师傅,着了此甲,俺可像爹爹那般英武?”
徐夫人一见到身着赛唐猊宝甲的徐晟,顾盼睥睨,活脱脱就是徐宁重生了一般。念起亡夫,不免悲从中来,失声哭泣。此正是:
云上徐宁应开怀,祖传宝甲还家宅。
更喜麟儿存志气,钩镰破阵霸王材。
燕青交还宝甲,林冲、时迁等一众的心愿已了,便再留下两锭五十两大银,徐氏推辞许久,只得收了。燕青告辞离去。
徐宁夫人眼见徐晟得了赛唐猊宝甲,欢喜得片刻不愿离身,心内却隐隐有些忧虑。便告诫徐晟道:“古语道‘匹夫怀璧,无罪祸至’。这副赛唐猊宝甲,不知有多少人觊觎。吾儿快脱下来,让为娘的收藏妥当。汝在外面,切不可对人谈起。”徐晟口里应承了。
不觉秋风渐起,玉露生凉,丹桂香飘,中秋至矣。正是新酒上市之时,王孙公子酌酒高歌,市井之家也要买酒迎欢,佳节都不肯虚度。
此夕,汴河放‘一点红’羊皮小水灯数十万盏,浮满水面,灿如繁星。微微细雨里,水天一色。汴京城里街坊卖买都挑灯开放,直至次日五鼓才肯歇业。玩月游人,伞盖如云,婆娑于市,整夜络绎不绝。勾栏酒肆里,皆是纵饮达旦者。有一首《江城子》道是:
中秋佳月最端圆。老痴顽,见多番。
杯酒相延,今夕不应悭(qiān)。
残雨如何妨乐事,声淅淅(xī),点斑斑。
天应有意故遮拦。拍人间,等闲看。
好处时光,须用着些难。
直待黄昏风卷霁(jì),金滟滟,玉团团。
徐晟年少爱动,又刚刚成年,补了执事。徐宁夫人准其与同僚夜游饮酒,只是叮嘱他二更前归家。徐晟离家时答应得好好的,哪知直
至次日天明时,才被同僚给搀回家来,兀自酒醉不醒。徐氏虽担心得整夜无眠,但念及他涉世不深,不善拒绝同僚拼酒,并未切责他。
哪知三日后,有御营上官将徐晟唤去,直言花儿王太尉要将钱一万贯,购买徐宁遗下的赛唐猊宝甲。
徐晟叫起撞天屈:“那副甲早在家父南征方腊时,便遗失了。”
那官员怒道:“中秋日你与同僚饮酒,亲口言道‘持钩镰枪、披唐猊甲,马踏幽燕’。兀自在此抵赖,欺瞒上官。”
徐晟那日里大醉,哪里记得,酒后失言提及赛唐猊宝甲之事,有好事的便将此事乱传,当日便到了花儿王太尉的耳中。那厮觊觎此甲十余年不忘,便去寻徐晟上官,仍要出三万贯来购此甲。这官员贪心,欺负徐晟年少,要拿一万贯强购此甲,吞那两万贯的好处。
徐晟年少,不善推诿,抵死只推说那日酒醉吹嘘,绝无宝甲傍身。可那厮如何肯信?便丢下一句话:“花儿太尉王彦弼,乃当今圣上嫡亲,他要你这副甲,如何容得你隐匿?且休得抵赖,三日内速速献上来,否则官司之下,你母子性命不保!”
徐晟闻言手足无措,连金枪班的常例操演也不参加了,一道烟赶回家中去,跟母亲商议此事。徐晟愧悔不已,跪在母亲跟前立誓:“此后再不会酗酒误事。”
徐宁夫人颇有担当。当年徐宁被汤隆所赚,离家去追赶时迁夺甲,留这徐夫人母子在家,并无一句交代。眼看次日禁军点名,若不到时,要惹麻烦在身。这夫人当机立断,将出些金银首饰,买通衙门里吏员,求其推说“徐宁患病在床”,稳住局面。若不是梁山定要赚徐宁落草,那次变故,凭徐夫人之力,便可遮掩过去。足可见这位夫人,遇事头脑清楚、应急举措有度。
今次变故突发,徐夫人却似早有计较。伸手将徐晟拉着站立起来,宽慰儿子道:“晟儿不必自责过甚,为娘早料得有此一劫。吾儿且听为娘的应对之策。”
徐晟见娘亲不加责罚,愈发心生愧悔。挺直身躯听母亲吩咐。徐夫人道:“这个‘花儿王太尉’乃是驸马都尉王晋卿的独子,因封个节度使虚衔,百姓顺嘴叫声‘王太尉’。他乃是汴京里有名的浮浪子弟。人送他一个‘花儿’的恶名。”徐晟问道:“便和那‘花花公子’高衙内是一路人?”徐夫人颔(hàn)首道:“这两个并称东京‘双花’恶少。”徐晟愤恨不平:“那高衙内害了梁山上许多好汉,这花太尉又要来害俺母子了。”
徐氏道:“今你我孤儿寡母,被贼子盯上,这宝甲万难保全。”徐晟道:“此甲乃四代祖传之宝,俺就是拼了性命,也要护得宝甲周全。”徐夫人赞许道:“不枉你父亲疼爱,真吾徐家千里驹也。”徐晟道:“孩儿这就去寻那上官,坚辞回绝,宁死不售卖宝甲。”
徐夫人笑道:“倒不必惊动贼人,惹他起了戒心。这汴京咱是住不得了,就今夜咱离了去,逃开贼人眼目之间便是。天下之大,总有你我母子的安身之处。”徐晟听母亲的话,他便想,既是要逃出汴京去,该先去骡马市上买头驴子,好让娘亲骑着行路。遂问母亲要了买驴的钱出门。没走几步,便感觉有人尾随,猛可回头去看时,又见不到什么可疑之人。再行几步,被尾随的感觉愈发强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