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回 伏牛寨朱武烧金酋 饮马川杨林遭马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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词曰:
帘旌微动,峭寒天气,龙池冰岸。
杏花笑吐香犹浅。又还是、冬将半。
清歌妙舞从头按,等芳时开宴。
记去年、对著东风,曾许不负莺花愿。
《探春令˙赵佶》
已是宣和七年十一月,燕山郭药师常胜军背反,女真金人已攻下檀州、蓟州,占了燕山府。却在此时,汴京里的道君皇帝赵佶,尚对边境之事丝毫不知,刚刚填下这首词,满脑子还是月下花前。
也在此刻,呼延灼带数百名残军,在饮马川前伏牛寨里,要使火攻之计,击破追来的金军。朱武跟随呼延灼绕到伏牛寨北面约三里路远,便在大路上停住了甲马。
夜半时分,一队金兵摸进了那庄子。领队的金将,见吊桥放下,庄门大开,雪地里不断地遗落着旌旗车仗,更是宋军慌张逃走模样,且先杀进庄去。大家齐声地呐喊,冲进了庄门。却见人家里面各各亮了灯火,不见一个宋兵,只是在人家屋檐下,四处堆了柴草。
金将见北风正阵阵刮的紧,猛可省悟,大火将至。便要抢占上风,去冲开庄子北门。恰在此时,燕青带着几个宋卒,便在村寨西北角到处放火,几十丛烟焰,立刻飞起,把庄屋都迷罩住了。
金兵料着是中计,便慌乱地由南门退去。这庄子,只有南北二门,北门这时堵塞上了,金兵只能往南门去逃。在半里路外土丘下藏身的宋卒,远处望了火光,把金兵看个清楚,箭矢暗地里只管射过来。
雪地里本来路滑,北风又兀自迎面吹来,金兵不断的跌倒在雪里。未跌倒的金兵越加慌乱,不顾跌倒的人,只管沿大路败下去。却正好逃到呼延灼带的甲马跟前。
呼延灼等着金兵到了面前,挥斥着甲马分左右两股,向中间抄杀。金兵又遇拦杀,更显着慌乱。一面迎战,一面夺路北窜。
呼延灼一面截击,一面追赶。金兵步骑各不相顾,骑兵冲开了出路,自跑了过去,却把步卒丢在后面,纷纷滑跌倒地。
宋人军卒得了便宜,只在雪地里朝那滑倒着的金兵尽情砍搠。一
时金人尸横遍野。此正是:
朱武该称智多星,不似那厮害人精。
饮马川前一把火,堪比博望诸葛能。
天亮时计点,伏牛寨此一战杀死金人三四百人,尚有二三百骑逃走。夺得战马七八十匹、刀枪器械无数。呼延灼都教一遭儿带走。
有一百余个金兵着伤,躺在冰雪里哀嚎。朱武和呼延灼相互看一眼,便下令军兵开拔,任这些着伤的金人自生自灭,且不去管他。
谁知戴宗借口打探军情,待大队走远时,带着七八个斥候纵马折回去,一刀一个,送这些金人伤兵都回了女真老家。他言道“此乃超度,解其罪孽。”便又将这些金人剥得光光的,衣袄都捆在一起,驮将回来。女真人冬日南下劫掠,野战无敌,全靠他们祖辈积攒下的兽皮衣袄,最能御寒,还能抵挡刀枪箭矢,。
这日傍晚,这一队人马抵达饮马川山寨前。还是戴宗先跑过去联络,却见寨门早已大开,山下驿道上已有数个头领、几十个喽啰列着迎候。看到呼延灼、朱武马头,那几人抢过来施礼。
呼延灼一见,颇为惊喜。却见除了樊瑞、时迁、戴宗三个,竟还有两人施礼。哪曾想得到,这二人竟是铁面孔目裴宣和锦豹子杨林。
却原来裴宣和杨林辞了官诰来此求闲,正如那日燕青所说,并未重霸山寨,只在附近村坊里闲居。不料战祸陡至,金人杀过来,屠村劫粮、放火烧屋。他二人同村中青壮一起,扶老携幼逃出村坊。原指望在山寨里避祸,恰遇樊瑞、时迁在此修整营寨,便正好安顿了裴宣村里人。
几日之间,山寨里又来了好几伙逃难的宋人,连老幼妇孺在内,已有上千口人,却哪里住得下、有得吃?
樊瑞曾在芒砀山做过寨主,凭那几车从燕山府里运来的粮食,要喂养山寨里上千个百姓,杯水车薪。愁得樊瑞寝食难安。此正是:
人命全赖日三餐,世间惨祸数战端。
饿殍千里旷野枯,冢下十倍刀下冤。
待众人都到山寨里厅上落座,众人推举最年长的裴宣坐了主位。裴宣在水泊里执掌法度,素有威仪,众皆钦服。此刻又在饮马川山寨里,客随主便,众人尊他为首。只是战端陡起,连日劳乏,平素面白肥胖的裴宣,已是瘪了两腮,满脸憔悴。
众人坐着议事,左一带呼延灼为首,下手坐着杨林、燕青;右一带朱武为首,下手坐着樊瑞、戴宗、时迁。众人也请徐晟来坐,徐晟坚称“都是叔伯,哪有子侄辈的座位?”便侍立在呼延灼的身后。
议事堂下还有四五十个老弱百姓,尽有须眉均白的,掀了衣袖,手里还拿着铁器锹锄。见官军战败了金人来到,十分欢喜。
围着议事厅探看,要听山下消息。众人先各自叙述数日里的军情
民状,却把金人入寇,常胜军反叛,檀、蓟、幽三州及燕山府陷落的事,教众人都知晓了。堂下百姓,听得各都沉默不语,一脸怆然。许多人在燕山府里有亲眷住着,此番巨变,想来亲眷们都已遭了毒手。哪个不心痛?
裴宣开口问道:“如今各位高贤,却是如何打算?”
呼延灼先道:“俺要带着麾下这数百个汴京子弟返乡,一来跟朝廷示警,二来跟家人团聚,三来还要重入御营,拱卫京师。如有朝廷差遣,俺却要再跟番兵一决雌雄。”
朱武接口道:“贫道跟樊瑞两个,要同呼延灼哥哥一路到汴京,再登程回家乡定远去。读几卷黄庭,炼几炉丹药。将平生上阵所思记录整理成册,以待天年。”
戴宗道:“俺和燕青、时迁三个,要回山东青州,与亲朋团聚。若是金人杀过来,也好让亲友们早做打算。”
杨林干咳一声道:“没有想留在此间,跟番兵斗一斗的吗?”
裴宣面皮涨红、髭须乱颤:“金人在北,汝等皆身负绝技,有杀敌之能,却都要向南去。难道这幽州地面,不是大宋土地?”
呼延灼道:“俺要去护卫君王。国之祚,在君不在民!”
朱武道:“俺归乡是为天道。族裔命运,皆在天道,不在乡野!”
戴宗道:“此间紧要,至亲更紧要。吾等却要护亲,避此荼毒。”
堂下一众百姓,闻听几人如此说,怒气上来,大声鼓噪,叱骂这些人竟要撇下此间百姓,猪狗不如。刚刚对他们斗杀金人的夸赞,都丢到一旁了。
裴宣看一眼杨林,惨笑一声:“汝等眼中有君、有道、有亲,却看不到这千余条性命么?俺也是汴京治下京兆府人士,也该跟着你等回乡罢?”
杨林低着头道:“俺是汴京以南彰德府人,家乡也有亲人故旧。”
呼延灼心知他二人话里有话,也只得接口道:“俺此番南去,必定护得两位周全。”
听到此处,堂下百姓更是绝望,有的已经蹲下身去啜泣。就连叱骂的气力都没了。
裴宣霍地起身,自身畔抽出双股剑来,互碰得嘡啷响一声,火星四溅:“这一双宝剑,在水泊里随俺历经数十战,从未饮过人血。今在这饮马川却要发市,且把个金酋来,给俺试一试锋刃利否!”
旋即跳下座椅,来至堂下阶梯上,朝百姓喊叫道:“俺裴宣最早在此山寨落草,如今叶落归根,此山寨便是俺的葬身之所。”
杨林也起身奔到裴宣身边叫道:“如今俺已做了幽州人,杀贼守土,天经地义。有不怕贼人者,明日便跟俺杀贼去!血洒故土,来世还是大宋好汉!且跟番兵斗个三生三世,必定守住祖宗坟茔!”
堂下百姓闻言,齐齐叫一声“好”。
那蹲着哭泣的,都站起来举着手里的锹锄棍棒,眼里燃着火气。有诗为证:
燕赵死士悲歌声,岂容鞑虏亵祖茔。
纵使花甲白头叟,也效荆轲赴死行。
裴宣转身对呼延灼和朱武道:“人各有志,不能勉强。吾等燕人守燕土,虽死无憾。惟求贤弟给寨中人留三日口粮,再盼赐些马匹、军械、甲胄。也好多留下几具金人尸首!”
杨林接口道:“寨中还存着些药剂,吾等却是用不着了,贤弟都带走路上用。若金人杀来,此寨中断然不会有一人偷生!”
堂上几个人原本坐在交椅上与裴宣对答,气定神闲的。所说言语,因为是素来所想,不觉得有甚地不妥,才脱口而出。
然此刻见裴宣、杨林刚刚一番话,说得刚烈悲壮。身后堂下的百姓也一扫之前的颓态,都拿出了一股视死如归的神情。不由得都站起身,被一股悲愤之情,都震撼到了。
朱武冲着裴宣这边厢,躬身施礼道:“兄长们如此豪迈,做弟弟的钦佩无以。虽不能跟兄长们并肩搏杀,其余事项,悉听哥哥差遣。寨中存粮,且都留下,吾等路上都好对付。”
呼延灼回身对徐晟道:“去将一路之上所获的马匹、军械、盔甲、衣袄等物,都付与你裴宣伯伯。连吾等战马的马甲,也都留给山寨里,或可派些用场。”徐晟答应一声退下去照办。
戴宗、燕青、时迁三个面面相觑。眼看金人追兵数日里必定攻来,这寨中老幼已是抱定殉难的决心。自己手里既无兵也无粮,帮不到他们什么。惟有陪着赴死,才得心安。却又惦记着二龙山那一票儿人的安危。正是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生也不是,死也不是。
燕青一顿足,对戴宗道:“小乙孑然一声,自幼便没了爷娘亲眷。只一个主人卢员外,早被奸臣害死了。生在大名府,也属燕赵之人。燕人守燕地,不能没有俺。今就死在这里,也无甚遗憾。哥哥有神行之术,可早回青州报信。小乙留在这里便罢。”
时迁也道:“俺生在高唐州,却早算是蓟州人了。杨林哥哥能做的,俺如何不能。也不走了,却跟金人好好做一场。”
商议定了,呼延灼、徐晟领着那两百多个汴京兵,上马沿驿道离去。都只携带了随身短兵刃,一日的干粮。能留给寨中的,都留下了。还有数十个在汴京没有亲眷的军卒,也留下了。
朱武、樊瑞、戴宗三人随呼延灼南去。离寨时各个带泪,跟裴宣、杨林、燕青、时迁执手作别,心如刀割。此正是:
生死一念间,大义放在先。道佛君亲师,实难各个全。
忠君无非议,卫道难妄言。族亲同至亲,洒血祭轩辕!
裴宣目送呼延灼一行沿驿道上路。霍地想起一事,回身再到议事厅坐下,赶忙发号施令。他晓喻山寨里众百姓:有愿离此山寨,往南逃去者,尤其是携带孩童的,寨中可供其干粮、骡驴,趁汴京军兵尚未走远,跟上去同行,尚可有一线生机。
寨中许多老者,都赶忙呼喊自家年少儿郎,命其携妻带子逃命去。自己留在寨中,听天由命。子女哪里肯丢下年迈父母?然老者说得恳切“聚在一起,都活不了。且保住家宅根苗,已属万幸”。便果真有十数家年少夫妻,借着此言,将年迈父母和其他儿女丢下。只带着一个最喜爱的儿子,领了干粮和牲口,急匆匆要去追赶汴京军。
燕青看见此番生离死别惨像,心内替那些人的父母儿女不值,揪着一对只带走小儿子,却把父母和三个女孩丢下的夫妻,破口大骂。便欲拦阻这些人,不放一个下山去。
裴宣叹一声道:“大难临头,能逃一个,便是一个。手脚轻省些,还多一丝生计。且随他们去。”有诗为证:
三寸气在千般用,一日无常万事休。
抛此皮囊非易事,爷娘幼子福自求。
看看再无人要离寨了,裴宣令人开始计点山寨里余下的人丁。报来十五岁至五十五岁男丁共有三百余人。尚有一百余个手脚尚灵便的老汉、一百余个健壮些的女子,都请令要参战。最可怜的是那二三百个老弱翁媪,领着数十个年幼孩童,聚在一处,老的叹,小的哭,看得人唏嘘。
呼延灼那二百余人都饿着启程,把粮食都留下了,也才不足两千斤粟米、数百斤马肉。严冬无有野菜可挖,这几日百姓在山间掘了许多草根,连鼠窝都掏尽了。上千口这点粮食人,捱不过数日去。
计点军械马匹,得报有战马一百余匹,驴骡驮马七八十头。军械五七百件,人胄马甲两百余套,女真人衣袄七八十领。幸喜弓弩不少,还有各色箭矢一两千枝。
裴宣又问有多少人会骑马,多少个能骑马杀敌?得知有三十余人能充作骑兵,马上杀敌,有功夫在身;还有四十余人会骑马,可以骑马转战、下马歩战。其余人等只能歩战。
裴宣命杨林统领这三十余个骑兵,命燕青统领步卒,命时迁统领“骑步兵”。骑兵先去挑选盔甲兵器、骑步兵次之、步军再次之。自此即行演武练训,不管寨中杂事,务要提升战力。
三人自下去商议,杨林麾下骑兵都全身着甲,即刻习练马上攻杀技艺。时迁所部骑步兵都着轻甲,即刻习练弓箭之术,不求射得多准,能听令往半空齐射便可。燕青之步卒,甲胄只求掩住胸腹。所有弩箭,都归与步卒。燕青挑选身材瘦小者,付与弩弓。务求尽快让其熟悉会用,练得准头。而身形高大者,都去练习刀斧。此正是:
兵戈无长势,水流无常形。因铁施锤錾,貔貅得练成。
三军挑选过了,尚剩有一些军械、家什、衣袄等物,裴宣便让全寨人都去挑拣,登时瓜分一空。寨里众人,不论是否趁手,能有件铁器在手,也得心安。寒冷难耐,那些剥下来的衣袄,十分耐寒,都被女人们拿回去,改小了给孩童们穿着。
裴宣叫人捡好的留下八十匹战马,交与杨林和时迁。其余的战马和骡、驴、驮马都杀了,好肉拿到雪地冻得结实了,入仓廒充作后几日的口粮。皮革剥下,分给没得到铠甲的人,割一块遮体,权当皮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