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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回乡

作品:《 村里有个姑娘叫小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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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我在武汉混到六岁,婶婶在自家场院边筑起围墙,在家里开起了幼儿园。婶婶是个高中生,这文化水平在我们村里相当高,她本来是在村里小学当老师的,后来可能嫌工资低吧,就自己创业了。婶婶的性格是非常适合做销售的,野心大、想法多,能说会道,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放得下身段,舍得下脸面。我一直觉得她要是身在城市,是很有概率成为成功人士的。

话说婶婶的幼儿园开业了就得招生,隔壁不正好有个在外混着的侄女吗,婶婶就给我爸妈打电话,让我回去在她那里上学。那会普通人家没有手机,出租房里也没有座机,爸妈留给家里人和亲戚朋友的联系电话是楼下小卖部的公用座机。一个电话,开启我的农村留守儿童生活。

我在婶婶家幼儿园读了两年,又在村里的小学读到二年级,虽然成了留守儿童,但是有奶奶照拂,三餐规律。那会大姐去县城读高中,二姐去镇上读初中,三姐还在姨妈家,家里只有我和奶奶,虽然冷清,但我读书成绩很好,老屋和老家的田园充满了乐趣,又有同龄的玩伴,这四年是我童年生活最快乐的时候。

可能是姐姐多,从小耳濡目染,也有可能一个人晃荡时看的小人书多,总之,我在去婶婶的幼儿园上学前就认识很多字了。难一点的字,我也能认半边。我还闹过一个笑话,姑妈家已经读大学的表哥给我爸寄了张明信片,我自告奋勇抢着去读信,特别自信地念着:“男男、男妈,您们好!”我爸妈一头雾水,拿过信一看,原来是“舅舅、舅妈”......我们村子虽然不大,但也划分了好几个湾。当时和我同期上幼儿园的,大多数人我都不认识,只认识我们湾里几个男孩,出于种种原因,我们湾里一个和我同龄的女孩子都没有。我上学晚,比班里孩子大一岁,又因为有底子,婶婶教的东西,我很快就能理解、记住,除了有个外来的男同学偶尔会在数学科目撼动下我的地位,我常年霸着第一宝座。大家都是小屁孩,学习好就是王道,加上园长又是我家亲戚,我的幼儿园时光太快活了,其他孩子都围着我,众星捧月。到了小学,这种众星捧月的情况依然存在,年级第一和班长一直都是我的囊中之物。我变得强势,总想让人家都听我指挥,我会带着班里一群人在操场上玩游戏,像个领头羊一样带着大家驱赶外来的孩子。

我们老屋是一个平房,第一排左右各一间主卧,中间是堂屋,第二排左右是次卧和储物室。前院是一片大场院,大人一般用来晒谷子、打芝麻。后院像个大花园,右手边是厨房,左手边有一口水井、一棵高高壮壮的栀子树、一棵倒了的桃树,还有很多热热闹闹的花草。再往后,是左右两旁整整齐齐的橘子树,只开花不结果。最后面就是我家鱼塘,塘边种着水杉和杨树。

即使到现在,老屋的栀子树仍然是我见过的栀子树里最高大繁盛的。每年四五月份,绿油油的、像子弹头一样的花苞就会挤满枝头,枝叶都在拼命地开疆拓土、往有阳光雨露的外围延伸,整棵树看起来就像一把大伞。等到了开花的时候,伞内外就会铺满洁白香甜的栀子花,远远的就能闻见香味,我一直怀疑整个湾里都能闻见我家栀子花的香味,不然怎么总有人踩着点来折花呢。我有时也会学他们的样子,折几支花枝,插进玻璃瓶,摆摆造型,放在床头,梦里都是那股清甜味道。

湾里没有和我同龄的女孩,我的玩伴都是男孩子。我们一起走遍村子捡人家不要的废品,拿到荒废的大戏院那里卖掉,卖来的钱转头就买了零食。荒掉的戏院看起来有点阴森,我们只有结伴才敢进去楼上楼下地探险。我们一起去“黄河”(就是村里那条最长的河,大人们都叫它“黄河”),挽起裤腿摸鱼踩水。我会跟着他们沿着田埂走很远很远,摘野藜蒿、挖红薯、扯路边的豆角......然后带回家给奶奶做菜。隔壁邻居成成家有一片果园,我有时跟着他去果园爬树,手里拿着塑料袋,把趴在梨树上偷吃的天牛捉进袋子里。他爸妈还教我用工具把泥土弄成蜂窝煤的形状,往里面点西瓜籽育苗,非常新奇。成成是我当时最好的伙伴,好的时候哥俩好,闹起矛盾来我俩就打得不可开交,互相挂上彩才罢休。

我们这群孩子最热爱的活动就是钓龙虾,一根麻梗,系上毛线,在石头底下捉几条蚯蚓绑在毛线另一端,一个简易钓虾竿就做成了。再来根麻梗,一根铁丝,一张塑料网,一个简易捕虾网就做成了。我用胳膊夹着钓虾工具,手里拎着桶,雄赳赳地迈着步子,在荷花池边找一块龙虾肥美的风水宝地,摘一片荷叶,顶在头上,晴天挡太阳,雨天当雨伞,下竿,开钓。那时候,我们几个家里餐桌上最不缺的就是小龙虾,我们经验丰富、战力强悍,半天就可以钓满满一桶,吃不完的还能拿去菜场卖钱。雨天的龙虾比晴天更容易上钩,你甚至不用下竿,它自己就会因为缺氧跑到荷叶底下待着,用捕虾网一捉一个准。朱自清爱写荷塘,齐白石爱画虾是有道理的。细雨绵绵,薄薄的水汽浮在荷塘上,白的、粉的荷花立在荷叶间,被微风吹得微微晃荡。雨水淅淅沥沥滴在荷叶上,打得荷叶左摇右摆,却一丝水痕也留不下。小龙虾躲在荷叶底下,用钳子掐着荷梗,就像画里的场景。

暑假时,家里热闹起来,爸爸会带我们去池塘里游泳,我们姐妹挤在井旁打水冲凉,用过的水就泼给花花草草和栀子树。到了晚上,爸妈会往场院地上洒井水降暑气,再把竹子做的凉床搬到场院上,给凉床也泼上井水,然后在地上点两盘蚊香,我们几姐妹抢着坐在凉床上,眼巴巴地等着爸妈“杀”西瓜,西瓜是提前浸过井水的,甜津津凉丝丝。有时我们还会把电视机搬到场院上,邻居们把自家凉床放到一起,大人小孩坐在凉床上,一边啃西瓜,一边看电视。不想看电视的,就躺在那里数星星,或者结伴去河边草堆里蹑手蹑脚地捉萤火虫,村里没有路灯,但是夜空很亮。

出于对老屋的喜爱,我一直有院子情节,现代城市里的商品房,就像一间间钢筋混凝土笼屋,远离自然,缺乏人情味。我也喜欢种菜养花,看到它们从种子开始发芽,一点点长高、抽条、开花、结果,就感觉自己都变得生机勃勃,生活充满了可能。感谢这段童年时光,那些在田间奔跑的日子,夏夜纳凉吃瓜的美好,荷叶下龙虾嬉戏的场景,还有荷叶的清香、栀子花的甜香深深刻在我的回忆里,变成我疗愈自己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