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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历1645年，德兰国南部。

拉科尼城。

午夜，小酒馆。

昏暗的灯光下，老人俯下身子，凝视着面前的这颗头颅。

这是颗男人的头，被摆在酒馆中央的棕木桌子上，一缕殷红的鲜血正顺着桌沿滴落在地，让人毛骨悚然。

头颅面庞狰狞，嘴巴惊恐的咧开，眼球近一半都凸在外面，露出大片的眼白，如此痛苦的神情，想来是在意识清醒的时候就被人残忍的割了下来。

可老人的目光冰冷平静，似乎看着的不是血淋淋的头颅，而是坨令人生恶的烂肉。

良久，他冷冷的笑了，笑中带着不屑与讥讽：“这就是贝拉蒙死之前的模样？真够难看的，看来再凶残的人，面对死亡也不免惶恐啊。”

“没有人不怕死，杀人越多的人越怕死，因为他们真正触摸过死亡，知道死亡意味着什么。”旁边传来低沉的声音。

“听起来真有道理，这是您自己悟出来的？独属于杀手的哲学？”老人笑了笑。

那人沉默着没有回应。

老人拿了块黑布把头颅盖上，起身给自己点了一根烟，深深的吸了一口，白色的烟雾在酒馆内慢慢弥漫开来。

老人叫西蒙尼，是这间酒馆的主人，也是拉科尼城的一名黑道“中间人”，专门做一些登不上台面的“生意”。

西蒙尼已经六十多岁了，却不显一分老态，站起身来腰背笔直，如同一把利剑。这么多年他经历过数不清的腥风血雨，是真正的黑道枭雄。

“呼！”西蒙尼缓缓吐出一口烟雾，看向对面那人：“讲真的，帕西诺少爷，虽说做我们这行的，最忌讳的就是窥探别人的过去，但我有的时候真的好奇您的身份。”

“贝拉蒙可是在邻国一连犯了十几起命案，黑市里通缉令悬了三个月，不知道折了多少好手，可他就这样被您一刀了结了？”

“您才多大，十七？还是十八？像您这般年纪的孩子，应该在学校里上学，是那种杀只鸡都不敢的“花朵”。”

坐在西蒙尼对面的是个沉默的少年，十七八岁的样子，披着身黑色的斗篷，浑身没有一点装饰，就像是从黑夜中剥离出的影子。

他的皮肤苍白，有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原本说的上英俊，可惜眼角处有一道触目惊心的疤痕，血肉狰狞的翻了出来，让人心底发寒。

“你说的那些孩子是贵族家的少爷小姐，我可没他们命好。”少年淡淡的说：“至于我的身份，一个亡命的杀手，你又指望他拥有什么样的过去呢？”

西蒙尼沉默了一会儿，自嘲的笑了笑：“也是，做咱们这行的，又有几个身世清白的？”

“这次我能分到多少赏金？”少年低声问。

“恩...，让我想想，雇主对贝拉蒙的悬赏是五百五十个金币，扣除掉一些杂七杂八的费用和分成，到您手里的大约是四百个金币。”

“四百个金币么？”少年点点头。

“是啊，整整四百个金币，多少年没有这么高的赏金了，足够普通人无忧无虑的过完一辈子了，这可是次扬名的大生意啊。”西蒙尼啧啧说着，满脸的喜色怎么也盖不住。

他是发自内心的高兴，这次的悬赏算的上是近年来最棘手的，却被他手底下的杀手完成了，钱的分成还是其次，对于黑道“中间人”来说，最重要的是名声，而名声是用钱买不来的。

今天过后黑道上所有人都会知道他西蒙尼手下有个了不得的杀手，他的名声也会一跃成为拉科尼城内最大的，有了名声，还会愁“生意”么？

想到这儿，西蒙尼看这个冷冰冰的小子都顺眼了许多，不由得觉得当初收下他是个多么正确的决定。

少年叫帕西诺，是去年冬天出现在拉科尼城的，不知道是哪里人，在一个夜晚他突然来到酒馆，孤身坐在某个角落，客人走完了也不离开，像是个落寞的侠客。

“小少爷，我们要关门了，要喝酒请明日再来吧。”西蒙尼上前打量着这个男孩，他穿着一身破旧的棉服，头发和身上都是雪，手指冻的通红。

“我不是来喝酒的。”

“我开的是酒馆，不喝酒，您来干什么？”

“我知道你是干什么的。”

“所以呢？”

“你觉得我怎么样？”

西蒙尼其实猜出了帕西诺的目的，对于他这种混迹黑道多年的老手来说，有些事情一眼就能明白。

拉科尼城里有很多像帕西诺这种找“中间人”做生意的杀手，他们大多都走投无路，生活困苦，为了钱什么人都敢杀，是真正的亡命之徒。

有些底层“中间人”喜欢这些亡命徒，因为价钱便宜，而且是一锤子买卖，不用担心他们的性命，死了就再换一个。

但西蒙尼却对这种行为嗤之以鼻，对于一个有野心的“中间人”来说，挑选一个合适的杀手，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一个合格的杀手不仅要身手好，做事谨慎，而且最重要的是不能出卖身后的人，这样才能保证雇主和中间人的安全，生意也才能长久。

像帕西诺这种半大孩子是最不值得信任的，抛开身手不谈，他们一旦被抓住，根本没有勇气抗住警察的审问，会把知道的一切吐的干干净净。

西蒙尼刚要摆手拒绝，可这个时候帕西诺抬起了头，西蒙尼看见了帕西诺的眼睛，他心里猛地一颤。

西蒙尼在黑道上有个外号叫“黑眼鹰”，说的是他的眼光毒辣，一眼就能看穿你的内心，无论是穷凶极恶的歹徒，还是冷血的杀手，在他的目光下都会无所遁藏。

可当他凝视这个少年的眼睛时，他看到是一面平静的湖，无悲无喜，无风无浪，像是什么都无法让它泛起涟漪。

还有冰冷，彻骨的冰冷，像是离群的孤狼独自舔舐着自己的伤口，不经意间抛给你一道充满威胁的眼神，让你心里一寒。

西蒙尼第一次见到这种可怖的眼神，还是在一个半大孩子身上，这让他心里有些不安，他不得不重新思考这个少年的话。

他沉默了一会儿，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画像，对帕西诺说：“这个人，有人出钱要他的一只手，画像后面有他的地址，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三天内只要完成，我就答应你。”

帕西诺接过画像握在手里，看了一会儿，一句话没说，转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