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岛罕看了婢女一眼，立刻有人把岩温的伤口包扎地妥妥贴贴。他含笑冲汉子说：“将来城主雄霸俞元，定不会忘了你的好处，金银自不必说，求个小官做做也是有的。听说你儿子大了，打架赌博样样在行，嫂子愁的头发白了一半……”

岩温不再吭声。几个侍卫踌躇上前：“大小姐见谅，得罪了！”说着便要来硬的。就在这时，许绍从马上飞下来，稳稳扎在我和侍卫中间。他未发一语，只是狠厉地盯着对方。侍卫忌惮许绍，眼神飘向岛罕求助。

岛罕挥手，下人们逃也似的退下了，只剩下身材颀长的少年，细碎的树影下看不清他的表情。他说：“大小姐现在必不信我，但你可信老爷？世事并不像你看到那般。王爷是好人吗？他死得其所吗？鞒将军是坏人吗？可他助老爷登上城主的宝座。既然幻象纷繁，你只想想从始至终老爷待你如何，是否曾真正将大小姐推向过深渊。”

我和许绍沉默不语，他接着说：“如若我从陈府门口就开始穷追不舍，你们必没有机会找到岛雅。别忘了，她现在还是权灵奘正使。只要在街上大喊一声她的名字，不用我出手，卫兵就会抢着提她的人头去向城主领功。”

我冷笑着打断他：“你想说明什么？让我们谢谢你？”

岛罕认真道：“你们该谢的不是我，是城主。城主若想置她于死地，她必活不到今天。我们做个交易：大小姐乖乖去赴订婚宴，我保证老家伙不会有机会染指你一根头发；我和许绍负责护送岛雅到地宫。”

他的鼻息喷在我的耳侧痒痒的：“没有我，你们连石板巷都进不了。”

这一点倒不是危言耸听。如今全城戒备森严，满街都是佩刀的卫兵。即使岛雅戴上面纱，也难免遭遇搜查。

我点了下头，算是同意了。许绍还想说什么，我堵住他的话头：“放心，既是城主千金订婚宴，老东西必不敢当众对我做什么。你送完岛雅，就回陈府和我会合。”随即转向岛罕：“这不算违反约定吧？”

岛罕瞪了一眼他公然投敌的坐骑，小矮马一脸无辜。他甩动缰绳，远远地回了一句：“无妨。”

我在侍卫们的簇拥下回到陈府。一上马车，立刻有左右两个婢女给我梳妆更衣。良久，二人抬起一方青铜镜，对着我的脸连续输出了五分钟溢美之词。说来说去，无非是花容月貌、沉鱼落雁、美绝人寰、精尽人亡（误）等等千篇一律又虚无缥缈的形容。此刻的我却一个字也听不进去，脑中莫名浮现出妈妈的笑脸。

她“知天命”。在这龌龊的循环往复的一年中，如何不知她的阿廿这般虚伪丑陋、阴险狡诈？从想重见天日，到麻木习惯，到一切全然无所谓、只为救女儿于水火，她怎样在寂寞的地宫中度过那些年？

她后悔吗？

那一刻，全城百姓的性命已然被我抛之脑后。当我还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大小姐，我化身雅典娜，想用圣光普照众人。如今发现这一切都是假象，我已无力顾及旁人，只想指着父亲的鼻子骂出我能想到的所有脏话，然后带着母亲和许绍，头也不回地离开这个愚昧的世界。

陈府的众多侍卫就是普通人的真实写照，为了利益可以立刻翻脸不认人。他们不配。

顶着繁复的银质头饰，我每走一步都腰肢婀娜，环佩叮当。我在众人的羡慕与赞美中惊艳出场，深知他们所说的每个字都出自真心。美是真，夸奖是真，为讨城主欢心是真，想尽办法往上爬也是真。

我仔仔细细观察台下人的表情，心思突然开始天马行空。若是现在逃跑，他们中的每一个必会使出浑身解数将我拖回将军怀里，恨不得当庭洞房才算功德圆满。

我被想象中那个滑稽的场面逗笑了，一脸柔弱地走近父亲。此刻他正在兴头上，已经喝的红光满面。旁边的鞒将军今日也是老黄瓜刷绿漆，打扮得耀武扬威。他一身戎装，在大红色背景的喜宴上显得格格不入。

“宝贝女儿来了。”父亲满嘴酒气，一手揽住我，一手搭在鞒将军的肩膀上：“一个是我的掌上明珠，一个是我最好的搭档。今天是我陈府双喜临门的日子。”

鞒将军看着我的脸，呆呆说不出话。他脸上的刺青抽动着，眼神中有说不清的情绪。“怎么？不是见过一面，那晚在商号里……哈哈老弟喝太多了……”父亲微醺地笑着，手指一下一下点着将军的肩膀。

“那天小姐一直戴着面纱，着实是认不出来，”将军一脸尴尬，大着舌头回答道：“我是想起你大婚那天，先夫人也如此盛装打扮，一张俏脸活脱脱就是千金现在的模样。”

“大人故意戳我伤心事啊。”父亲一饮而尽，下人赶紧添满。父亲端起酒盏，高高举起，水流直刺地面，嫣红的地毯洇湿一片。“夫人，女儿长大了，我敬你！”

众人见状，皆效仿此举，一时间堂内涓涓成河，一阵唏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