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碰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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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我和许绍就踏上了人生中第一次自驾游。原本被公司的事情搞得心烦意乱,坐在副驾上,看着高远的蓝天和一马平川的荒原,心情慢慢变得开阔起来。
许绍车技娴熟,在川流不息的高速路左突右穿,看的我目瞪口呆。
“你什么时候拿的驾照?”
“刚来Q国的时候才考的啊,怎么了?”他随口答着,手里的方向盘稳如老狗。
“怎么开的那么好……”我小声嘟囔,心里颇有些不服。按照朴素的经验,我的飞行技术评分遥遥领先,开车肯定也比他好多了。但扪心自问,现在的我的确做不到他对车子的把控力。
许绍似乎没听懂我无意的奉承,若无其事道:“你的事情我跟公司HR说了,简历也发过去了,那边回复说需要评估。大公司嘛,你懂的,流程上面的步骤比较多。”
“是的是的,也没那么急。”我客套道。怎么不急啊,老娘都快急死了。不过以我和他的关系,肯这样帮忙已经相当可以了,自是不好意思一催再催。
“其实你不用想太多。有些现在让人不开心的事情,放在长远来看未必真的是坏事。有些现在看起来重要的东西,可能过段时间就无足轻重了。”现在想来,他在说这些话的时候,眼睛里透出少有的少年意气。而那时的我只顾着计算自己的得失,却当是男生偶尔的老气横秋。
“你才几岁就这么多人生哲学,可是没有说服力啊?从小到大没受过什么挫折吧,刚毕业就签了数一数二的大集团。年轻帅气的小飞行员,前途一片光明,哪里见过看起来不好的事情?”
扪心自问,这话是颇有些奉承在其中的。我对他的过去一无所知,也许别的无可争辩,帅气可的确谈不上。
许绍神情复杂地看我一眼,注意力很快回到路况上:“说的是你自己吧,一看就是养尊处优长大的孩子。”
我乐了:“怎么这么说?”
他淡淡答道:“浑身上下写着啊。父母有求必应,是不是每天晚上和家里通电话的那种?”
“都快忘了我爸长什么样儿了。”我眼光一暗,猛然想起好久没给奶奶打电话了。奶奶是个时髦的老太太,QQ用的比我还溜。因为时差的关系,我们不常打电话,但是隔三岔五就会在QQ上互相留言。
昨晚离家之前读到她的最新消息,说爸爸家的小花园已经被她种的山茶霸占了,等花开满一定很好看。还说爸爸现在的伴侣对她很客气,让我不用担心。
很惭愧,到现在我都不知道奶奶年轻时到底是做什么的,只知道她的背景与军队有关,否则家里怎么总有警卫员呢。我问过很多回,无论是哭闹还是威逼,每次她都语焉不详。我一度以为奶奶是沾了爸爸的光,直到爸爸出国前最后一次来奶奶家,他眼窝深陷、狼狈不堪的样子让我惊得忘记了叫爸爸。
“别吓着孩子。”我记得那次的奶奶言辞狠厉,一手拄着拐杖,一手把爸爸拽得一趔趄。警卫员关上了门,我不知道他们在争吵什么,自那以后爸爸没有再出现过。
是啊,尽管经常互发消息,但确实好久没给奶奶打电话了。公司出了这么大的事情,我不是没想过向奶奶求助。也许像小时候邻居间流传的那样,奶奶真的是什么政府高官、军队领导。那安排我去玖霄面试还不是她一句话的事情吗!
可是这么多年,她一直视这个话题为禁忌,一定有不得已的苦衷。我毫不怀疑奶奶对我的爱,只能以缄口不言作为爱的回报。
我沉浸在自己的心事中。许绍默默开车,天边的光景从骄阳变成淡淡的红霞。
我们去了中国城。本来想吃家乡菜,却被旁边的日本小火锅截胡。菜品极为新鲜,令人怀疑饭店后院不仅种了蔬菜,还在旁边养了猪和牛。蘸料只有酱油,店员推荐什么都不蘸。一片生菜入口,爽脆鲜甜到无以复加。每一片肉都紧紧巴着舌尖,轻轻一抿,便化得无影无踪。
我们去了教堂,彩绘玻璃上的人除了耶稣和耶稣他妈一概认不得;我们去吃冻酸奶,酸奶自己打,小料自己加,称重后的价格让我想夺门而逃。最后一站在市中心的著名海滩,日头一半露在水面上,一半没入海洋,跟个称职的锅炉似的维持令人舒适的水温。
我们瘫在海里,看太阳完全沉沦。夜晚像一幕玄色的大旗,不由分说把一枚又一枚浮在水面的好奇脑袋收入囊中。顺着发丝的缝隙,有人看到点点光亮,以为靠这点光就找得到来时的路。殊不知这只是一种错觉。
除了玩的时候后面跟着个人,我几乎感觉是在独自旅行。许绍做事勤快,就是话太少了。他缄口不言,我便没有问及他的家庭情况,因为更不想他提及我的。一个星期很快过去了。
在回去的前一天晚上,我在酒店给奶奶打了一个电话。接起来的时候响了很多声,她似乎对这次通话完全没有预料。
“若离你最近怎么样?”奶奶似乎在忙,电话里传来“刺啦刺啦”的扰动声。
“我在外面玩,明天准备回去了。奶奶你还好吗?”
“我这里有点事情,晚点给你留言吧。在外遇事不要急躁,平心静气才能度过难关。知道吗?”
哪儿跟哪儿啊?这句莫名其妙的叮嘱让我十分烦躁。我敷衍几句,便草草挂了电话。
准备出发回程了,我对许绍说:“换我来开车吧。”
他看都不看我:“我不累。”
我尴尬地搓搓手:“这样太不好意思了,说好的换着开车呢。”
许绍点头,朝右靠边。我刚坐稳驾驶座,把手伸向档把时愣住了:“这车是手动档?”
“对啊。”他挠挠头:“租车网站上自动档的贵,车型又少。我以为你知道呢。”
“之前真没注意。”我的脸更红了。
“怎么,你不会开手动档?要不换回来?”许绍的脸上浮出淡淡笑意。
“不用,就是说一下。”我硬着头皮坐下来,把后半句话咽了回去。出了驾校大门,就再没踩过离合……
头可断、血可流,航校首席飞行小公举的招牌可不能折。我慢慢起步,适应了一会儿,倒也顺手。等到速度加上去,似乎和开惯的自动档汽车没什么差别了。
开始许绍颇有些警觉,时不时提醒我左边路收窄,右边有人想超车。看我眉头舒展,便也渐渐放松下来。还剩最后一个小时,我哼起歌,下了高速,在红绿灯前停下来。
余晖越来越淡,绣球花般这一簇那一团的民宅小楼慢慢亮起灯光。一户院子里布置了一闪一闪的球状彩灯,好像有孩子在过生日。三五亲朋站在草坪上拍手唱歌,女孩眼睛里的光比星星还透亮。我入神地看着他们,左手无意识在方向盘上打节拍,身后响起此起彼伏的喇叭声。
我赶紧踩下油门,“轰”地一声,熄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