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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泥不禁掩口低呼，绯红的两腮上喜大于惊。

天才在悟不在授，习武所学原本有限，可武是武人的生命，而武试证明武人的生命。这一拳兼用了粘杆的“弹杆”与“震杆”，她从未想过如此借力，今日一见，受益匪浅；更喜的是，宁白鸾娴熟用出她的功夫，无疑在坦白身心已然接受了她。

拳锋滚落，擦在哈丹肋侧章门。章门要害哈丹不可不顾，只得凝气紧身顺着拳势退缩，以防脏裂骨折。

刺痛袭来，刹那间身上不由得愈紧，恍然大悟，急着找回重心，却为时已晚。宁白鸾第三步钳下，旋掌带着身力推出。哈丹急忙紧腹，可覆在下脘、水分的斜掌传来的力道是那样轻！

上身过紧，重心会飘，腹上掌忽然发力，指掌用劲仿佛长刀抹过。宁白鸾踏实的左脚猛地后钳半步，手也随之抽回，身形向后倒回台中，动势全被泄到哈丹身上，八尺的身形竟然随着仰倒微微离地、倒飞出去，坠下擂台。

三步半，仅仅三步半，就逆转了战局、以弱胜强！

霍养神眼中古怪虽未尽消，却还是松了口气；于尉不禁拍案而起，洪锣般的嗓子大声叫绝；大监慢一拍尖着嗓子叫好，围观武人与百姓的惊叹赞佩亦不绝于耳。

宁白鸾居高临下地扫视哈丹巴特尔，漠然的双眼隐隐流露出莫名的悲哀与释然。

哈丹卧在地上，喉口发甜，肋间刺痛，伴随岔气的抽痛，难以起身；铁青着脸，血痰含在口里忍着不吐，只是撑着地喘息。

仰望的目光中没有嫉恶，惟有满满的钦敬。

以为三招会有分明的轻重缓急，实则却是虚实莫辨，彼此之间互为铺垫，高深莫测。他确未用刀，自己却也未撑过一罗预。借他扬名的念头早该放下，自己先提出了过分要求，此刻忍住口中红，输得甘心。

宁白鸾站在台上，缓缓举起拳头，众人的欢呼里，红泥推开身前碍事的家伙们冲出来、攀上台，兴奋地抱住宁白鸾喊叫。尹诗源默默差人搬来阶梯，接二人下台。

武试告终，奖赏会在第二天宴席上发放。“魁首”先行离去，场子却并不冷清，人们仍在津津乐道那一拳一掌，谈论那惊为天人的“三步半”，却不知“主角”此时只是强打精神、举步维艰。

一拳一掌一按，本该有虚有实，为留出动转不灵的余裕，他有意瞄准哈丹的体表外半寸，以免实在伤人，却还是擦在章门、伤筋动骨……

此时身上知觉，与怒盛泣极时一般，手脚肢体严重地麻痹，气息不畅，肢端不由得颤抖，只能扯开束袖的长绳缩进衣下。

顶着晌午的日头凯旋。功成名就，理所当然忆起过往无数事。胸前红花精致，像师父的针脚；成人携幼驻足，眼前浮现文宇州的初见；道旁孩童追戏，仿佛山上愉悦的光阴；店门逸散的酒肉香，雕饰过甚，她还是怀念师姐的手艺……回到房中，再未出屋。

当众比武，消息传得快，下午应酬，红泥和尹诗源在挡。

天色渐昏，终于应付去所有人，二人拖着疲惫形骸上楼，唤宁白鸾吃饭。

刚推开门，骚臭扑面而来，几不可闻。

“宁小白！”

没有应声。

红泥冲进去，掀开被子。

四肢僵直，胯下白衣尽是污秽；气息微弱，双唇微张，只有眼睛在眨。

“诗源！拿热水和毛巾来！”

“不……不必……”

眼中倔犟，照见内心。

她记得，他是要扬名的人。追名者自尊，最在乎体面，不甘心污浊地走……恐怕洗净身子会心安离世，他在挣扎。

“我……有什么能为你做……”

躬身轻捧着他脸颊，额头贴在一起。

“我的事……只我能做……”

眼前真幻交错，床前人半张脸忽然变换成师姐。同样的大方，同样的率真，同样的善良，同样的自尊……只是角色反转。

忽觉二人眉眼格外相像，泪水几乎从心底翻上来。

想哭……

谎言欺骗了世界，也欺骗了自己，险些忘记自己不是十八岁的“宁白鸾”，只是十三岁的“宁久”。

可“他”不能哭，哭出来，她会崩溃。

不甘……

原本无知无欲，以为毕生只要做好师父托付的“法兴”，自己怎样都无所谓……原来还会不甘吗……

想要变得更强……

想要走得更远……

想要看得更多……

想要和她、她们，待得更久……最好能永远、永远地，一起走下去……

当年漠然听毕颜师姐传功，不可察地在深处落下衰弱麻痹的病根，也是因为自己的“法喜”并不坦率吗……

原来自己也这样贪心……

不想死在这里……

一生的一切是师父与师姐教授，回忆里的宝藏，是否有什么，可以拯救自己……

泪水咽下去，紧咬的牙关渐渐松了下来。

“或许……可以治愈……”

双眼放光：“要何草药？我去采，就是国库里偷也给你偷出来！”

“不必……这药，只我能采……”

意味深长。